卫觎尚未公然篡位, 官号上还延用旧称。相比之下,对簪缨称的这声女君,便耐人寻味得多了。 簪缨身姿秀丽挺拔, 坦然受拜。 眼前这些面孔有她熟悉的,也有她未见过的,她著着那身海棠红衣款步行至殿阁中央,目光笃沉, 声音清朗,对众人道辛苦。 “先生们久等了,且坐。我今日是来旁听诸位议事, 不必拘束。” 她转望徐寔, “军师, 城中今下情况如何?” 卫觎听她开始问政, 踱步自去案上挑拣了一卷册子, 漫然翻看起来。 徐寔听到簪缨第一个问的是自己, 心思微转,挑重要的事禀报。说完后,又笑道:“其实徐某只管军政,这些文政,沈, 傅二位郎君更清楚些。” 簪缨知道, 但徐寔是大司马帐下的首席军师, 她理当先问事于他。 她的目光这才投转到沈阶身上。 后者敛眸上前一步,对徐寔方才所言作了些补充。 簪缨听下来,洛阳如今在晋军的看管下暂且太平,北魏来不及逃逸的宗亲与贵族已集中看守,中间发生过几次余党劫人闹事, 当日便被北府军围剿严审,是死灰难复燃了。 百姓对于胡人政权的倒台,倒不如达官贵人们惶惶终日,没什么太激烈的反应。 这全赖于徐寔在军队攻破城池的次日,紧跟着施行了几项惠民之策,平头百姓有吃有喝又不受糟践,自然没二话。 每日还有心情热闹地议论着簪缨这位“佛子”的风闻逸事。 洛阳门阀还是老一套,又觉得卫观白和唐子婴名不正言不顺,上赶着投诚掉价,又一边暗暗和卫崔嵬座下收揽的寒士团体叫劲。 沈阶禀事一如既往地条陈缕析,繁简得当。 簪缨得其大略,点点头,定睛看看他的脸色,“蹈玉辛苦,到了洛阳也未休息着。”她目光下望,“腕子还是要养,誊写的事交由底下人便是,葛先生的药可在按时服用?” 她从一进阁来便问公事,气度虽谦和平易,却无喜愠之色。这让阁中熟识簪缨的人肃然起敬,不敢多作寒暄,初次面见她的人,更不敢多看那张美若仙姝的脸,只觉女君渊雅冰深,不可度量。 这还是女君首次表露出公事外的关怀之色,此语一出,众人的目光瞬间齐聚在沈阶身上。 唯有沈阶心知肚明,女郎对他的态度,与从前那种没有芥蒂的自己人间的关心,已有天堑鸿沟之距。 他神色平静地回道:“谢女君与大司马关怀,葛神医妙手,阶敢不惜身,药方皆在按时煎服。” “那就好。”簪缨点点头。 “坐下谈吧。”这时卫觎撂下手里的卷宗开腔,目光看过去,将簪缨往上首让,“你不坐,他们都不敢坐。” 大司马一说话,阁中的气氛刹那间谨肃了几分。 簪缨顾望四周,“你们坐,我等卫公……” 才说到这里,阁外传来一声高呼:“囡囡,俺的好大外外,可是回来了!” 簪缨闻声知人,一缕笑意先攀上眉梢。 她转身,只见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灿金蛇纹锦袍的檀棣大步赶来,他身后因脚力不及没能占个头筹的卫崔嵬,由檀依扶臂相搀,姗姗随后,也是满面笑意。 “阿缨见过舅父,舅父这一向可好?”簪缨笑着迎出。 透过舅父,她对上卫公若有深意的笑眼,停顿一下,连声音都轻几分,叠手福身:“阿缨见过卫伯伯。” 适时卫觎来到她身边,闻言,抬眸冷淡地看一眼老头子,仿佛对方捡着个天大的便宜。 凭空降了一辈的卫崔嵬错愕一刹后,心头大畅。 之前卫觎托葛清营给他诊脉,葛清营看过后,道老人身体康健无碍,非无病,且体内气血充壮远过于同龄辈。由此可见,卫觎这副强健的体魄除了后天淬炼,很大程度上也是遗传了父亲的先天之本。此时卫崔嵬一见簪缨,精神更佳,走上前注视一别两载的少女,满怀欣慰。 “长高了,愈发肖似尊侯。” 簪缨笑言:“蒙伯伯夸奖,我瞧伯伯才是松柏长青,老而弥坚,更胜当年。” 嘴甜可人,嘴甜可人啊,卫崔嵬笑得合不拢嘴,忍不住往自家孩儿脸上觑,隐含几分炫耀之意。 卫觎懒得理会他,看向檀棣,毫无包袱地叫了声:“舅舅。” 檀棣板着脸色,好小子,装得忒像下手忒快了,这是给他添辈吗,这分明是给他添堵。 早知道他藏着这个心思,当初阿缨要跟卫觎去京口的时候,他就该——他也拦不住! 檀棣越想越郁闷,簪缨忙目光忱忱道:“舅父清减了,阿缨在外时时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