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奴村少有自力开火的,一来,害怕火引子落在这些大罪之人手中,生出祸患。二来,既是流放,怎可食饱身暖?若是日子过得舒畅,这些人又如何领悟圣人良苦用心? 故而罪奴村当中有一宽木棚,四向朝外,生两眼灶火,每日按人头分食。 上工这些天,倒是头一次见小眼灶开火呢。 秦巧只打量一下,顺手添了一把柴火,照着往日的活计,将大灶烧上水。 日中时分,会有锣鼓响,外出的人便知到了放饭的时候。 这份活计做起来并不难。 寻常人家做些吃食讲究干净熟透,可到了这里,有一口暖和的下肚的就很不错了。 秦巧从一侧布袋中挖出三大勺陈米,落雪一般往锅里下时候,其中黑点米虫清晰可见。 她手抖了一下,却没有停住,照旧随了冷水大勺子来回搅弄着。 灶上管事娘子牛娘子跟屠管事是远房亲戚,寻常屠管事不在,有什么大小决断都要问过她。犹记得她第一天到灶上,不过是瞧着淘洗一番,就挨了好大的教训。 胡老给她作保,自己亦是跪下求了许久,牛婶子才终于松口。 这年头日子难过,保全自己都不容易,谁人怜悯谁做菩萨,她秦巧便算了吧。 锅里微有热气的时候,牛婶子终于到了。 天有些凉,她着直领对襟的麻布襦裙,人很福态,走路一撵一撵,远远看着像个稻草丘子在挪。近了,能瞧见人侧脸和脖子连着张,一层层油润的肥褶皮,有汗珠子泛出点点腻光。 秦巧忙做谦卑态,虾腰碎步上前,打拱行礼:“问牛娘子安。” 这可是她以前伺候公府家贵娘子才会行的礼数,可乡野之间,唯有如此,她低着、人家仰着,才能显出此地究竟谁是主事人。 牛娘子一看她行礼的架势,这心里就好过几分。 升斗小民,举凡有些势力,自然喜欢被人捧着。 她扬扬手,“安。” 秦巧也不回锅前,管它搅不搅弄,锅底是糊了还是生的,这时候最紧要的便是不能怠慢牛娘子。 或者该说,最紧要的,是不该让牛娘子觉得自己被怠慢。 她落半步跟在牛娘子身后,看她如常一般巡视了这分寸之地,眼珠子老实地落在脚前边的一点黑地上。 牛娘子扫了一眼这地方,满意地点点头:“你还算懂事,这地方捯饬得还干净。”又看见小灶还咕嘟着热气,“是你加了柴火?” 秦巧忙说是。 “只加了柴火,没揭盖子伸爪子捞一口尝尝甜咸?” 秦巧愈发往下低身子,道不敢不敢。 牛娘子这才满意,“谅你也没胆子。且跟你说,这一锅好肉是专给我侄儿的,他呀,将这村子托付给老身,老身合该上敬些香软的......” 说着话呢,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 打缠绵雨势中小跑过来一着短褐衣衫的妇人,近前低声道:“牛娘子,屠管事到了,还有县里的衙役和小吏们也到了。” 牛娘子连呼‘怎么这般早’,一时也顾不得在秦巧跟前耍嘴威风,顺着那妇人的搀扶,急急往村外撵。 脚步声远了,秦巧忙折身进了灶屋,也顾不得锅里的粥米,先伸手掏了一把灶眼灰,对着水缸里的模糊人脸,唰唰地涂了一圈。 抹了脸,又将身上的褙子往里掖,低头看着没露出什么才挪回灶前。 大木棍来回搅,热气弄团浮在人身前,偷摸打量着不远处的泥土路。 灶棚居村子当中,来或是去,总要经过此处,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东京罪人’,想看看究竟是不是。 一连串模糊的叮铃当啷,声响大了,牛娘子同什么人说话的声音也近了,她抬眼看去。 只一眼大致看清,又低头继续。 为首的是一圆领宽袍子常服的高个儿男人,身后是两个戴交脚幞头,圆领衫,小腿裹行缠穿麻鞋,配腰间刀的衙役紧随。 想到先前那报信妇人的话,大约头前走的这个,便是县里小吏。 她不敢抬头看,一副费力做事的辛劳样子,借着擦汗的细小动作,偷瞄那衙役后边的人伍。 这一瞄,好巧不巧,两个衙役走动,将背后的一张怒目圆瞪大疤脸露出来,她被赫一大跳,幸而压着神没喊出来,却不敢再打量。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生来一副恶人相。 她心说。 不远处 牛娘子没胆子往县里官爷跟前凑,只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