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充三人进殿之后,见到的便是神情愉悦、精神矍铄的天子,这当然比见到一个怒盈于色的天子来的要好,可不知怎么,如此诡异的情状,却也难免叫他们心惊。
李广利是首告。
他的身份和地位,也最适合第一个站出来阐述这场阴谋。
李广利摘掉了头顶的帽子,轻轻放置在一边。
他很清楚,无论能不能以此为由扳倒皇太子,他都必死无疑。
因为当他决定开始巫蛊案的时候,本身就是死罪了,至于是否是为人引诱,在论罪上都不会得到丝毫的宽宥。
但既然一定要死了,凭什么不拉一个垫背的?
有大汉皇太子一同赴死,也不算亏!
李广利跪在地上,向皇帝阐述整件事情的经过,说到懊悔之处,声泪俱下,痛哭不能自已。
只是有一点,他小心的回避了八皇子在其中的作用,将欣然参与,改成了一无所知。
至于负责去埋葬木偶的人,当然也是受令于他,而非八皇子。
这个提议得到了刘屈氂和江充的附和。
把八皇子一起拉下水,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只会让皇帝更恨他们,觉得他们带坏了自己的儿子。
可若是将八皇子在其中发挥的作用略去——汉室的诸侯王,来日未必不能够给予他们余荫。
想当初,太宗孝文皇帝,不也只是一个诸侯王吗?
皇帝起初见李广利跪地请罪,还有些茫然,听到一半,却是面露愠色,盛怒不已:“你好大的胆子!”
甚至于没给李广利再说什么的机会,便转向左右:“小八呢?马上把他叫来——他舅舅参与了巫蛊案,难道他果真一无所知?”
李广利以头磕地,其意志之坚决、动作之猛烈,以至于他当场就撞了个头破血流。
他原地晕眩了几瞬,才勉强收敛起精神,声色俱哀道:“陛下,八皇子不仅仅是您的爱子,也是臣的外甥,他的母亲是臣的胞妹,若无妹妹,李氏如何会有今日的富贵?”
“巫蛊,这是掉脑袋的勾当,臣若是将他牵连到其中去,上有愧于君父,下有亏于早亡的夫人,还请陛下明察啊!”
李广利又一次重重叩首于地。
皇帝坐在上首,因为他的言辞,脸上浮现出几分迟疑来:“你的意思是,从头到尾,小八都没有参与,对此一无所知?”
李广利声色恳切道:“陛下圣明!”
皇帝因此略略柔和了几分神色,犹疑几瞬之后,终于道:“去叫小八来,我要听听他的说法。”
语气已经和缓下来。
李广利暗松口气。
……
天子的近侍连夜赶往八皇子的寝殿,往刘进处传达了天子的口谕,后者核验无误之后,很痛快的将八皇子交了出去。
作为皇帝的爱子,八皇子熟悉皇帝身边的所有近臣,心知今夜宫中生变,怕是事发了,再见父亲使人来传自己,难免要小意试探一二。
然而他能够位尊至此,靠的是投胎,皇帝近侍能有今日,靠的就纯粹是头脑敏锐、人事练达了。
谁敢在这个关头向他透露消息?
不要命了吗!
全程缄默,一言不发。
八皇子只是脑袋不如他们聪明,并不是不会察言观色,见状心就冷了一半。
……
八皇子既被提走,刘进今晚的任务便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他那些亲信早就被投进了掖庭,这会儿又走了这个身份最要紧的,他也就无谓继续留在那儿了。
回到自家地盘去向父亲复命,他眉宇间有些踯躅:“父亲,李广利一定会竭尽全力,将八叔从此事当中摘出去的。”
刘彻听得面不改色:“这是人之常情。至于结果如何,就要看你祖父是否愿意相信,而你八叔到了御前,又如何分说了。”
刘进端详着父亲的神色,若有所思:“您觉得,八叔这回在劫难逃了吗?”
“事到如今,你八叔说什么其实都不重要了。”
刘彻对上了儿子的视线,微笑着告诉他:“当上位者对你心生厌恶的时候,你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其实根本不重要。”
刘进从这短短的一句话当中听出了几分教诲的疑似,立时跪下身去,郑重道:“是,儿子记住了。”
……
八皇子心底的所有侥幸,都在见到跪在殿中,头破血流、神情狼狈的舅父时灰飞烟灭了。
完了!
这是他心里唯一的念头。
然后他听到了大殿之上,父亲那苍老而不乏威仪的声音响彻耳边,宛如神佛垂问世人:“小八,你可曾参与其中?”
这叫八皇子怎么说呢?
顾全骨肉义气,说自己参与了,然后跟舅父一起死吗?
还是保全自身,以图来日,说自己毫不知情?
这是纯粹的人性的拷问。
八皇子看着跪地不起的舅父,眼神不由自主的波动起来,几经迟疑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回禀父皇,儿臣先前的确对此一无所知……”
将苦涩和哀恸压到心底,他难以置信的责难李广利:“您怎么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