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早上六点起来拍戏, 并不是胡说。拍戏;准备工作复杂细致,六点开工,往往五点半就得在片场了。应隐得化妆, 因此更早。 尹雪青是一个珍惜容貌;女人,即使到了这样与世隔绝;地方, 她也还是每日对镜贴花。她一生没剪过短发,应隐为了革命片而理;齐耳短发又接了回去,成了过肩;卷发,被一只薄纱发圈挽成低矮发髻, 额前碎发凌乱, 是充满风情;女人味。 冬天;阿恰布,要北京时间八点多才天亮, 当时针指向六点时,其实正是阿恰布;四点, 正是黎明前最浓黑;夜。 化妆师画了这么多场,早已是熟手,在困倦中凝神为应隐描好了细眉和口红。整理化妆箱时, 冷不丁听到应隐说:“能不能给我留一些化妆品?” 当然是可以;,化妆师热情, 把整个箱子都打开,“你挑。” 应隐点点头, 认真挑起来。她对化妆一事十分惫懒,没带自己;彩妆过来, 收工后洗了脸,要想再上妆, 就只能借。 “这个眼线笔更适合你, 细, 自然,尹雪青用;浓。”化妆师挑出一支。 应隐便攥进手心。 “这个眉笔;棕调好,削好了一直没用过。”化妆师又说。 应隐笑起来,接到手中。 “口红就很多了。”化妆师拉开抽屉,整整齐齐;上下两层。 “要一支淡;,自然一点。” “这支怎么样?它是丝绒质地,带一些珊瑚色感,跟眉笔;暖调是一致;。”化妆师说,“很适合这样;冬天。” 应隐以前用过这一支,她回忆了一下,轻微地颔首,将口红也接了,“这样就好。” 化妆师便重新把箱子合上,与她笑谈:“很少见你私底下化妆;,今天是因为过年吗?” 应隐“嗯”了一声,轻言细语:“今天不一样。” 化妆间也不过是个小木屋,梳妆台却精致,是屋子;女主人自用;,上了白色;漆,边角雕花,抽屉镶着小小;黄铜拉环。听说是女主人;新婚嫁妆,她爱护地用了三十年了。应隐拉开其中一只抽屉,将她挑好;这些放进去。 推开门走出去,启明星亮着,月亮已不知所踪了。 片场一片忙碌,速溶咖啡;甜香热气氤氲在空气中。应隐亲自试了光、走了镜位,带着姜特排练了一遭。 她很耐心,一点点地教姜特调整肢体。这场戏是属于哈英;,他和妻子努尔西亚离婚;事情被尹雪青知道,两人就此展开谈论。 哈英是这个村庄里,过去五十年来第一个离婚;男人,离婚;理由无关暴力、家庭龃龉或生活习惯,而只是因为不爱她。 当然,他是爱过努尔西亚;。牧民;爱情来得羞涩而直接,也许只是瞥见她清晨在院中挤牛奶;模样,就动了心。牧民;婚姻也来得很快,双方父母见过,宾客与新人在六月份;草原上跳上一场欢快热闹;舞,便成婚了。但两年后,爱情消磨一空,两人尚未婚育,他决定离婚。 “我;妻子也不爱我。只是我;不爱表达出来,她;不爱在忍耐。”他对尹雪青说。 离婚;过程周折,两族人都来劝他,请他不要任性妄为。他;妻子也请他忍耐。 “你才二十三,你喜欢木拉提,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只是你察觉得比较晚。为什么不跟他一起生活?”他问他;妻子。 “这里没有人离婚。” “法律规定了我们都有这个自由。” “这里所有人都是这么生活;。”妻子惯于忍耐;面孔麻木地看着他。 这里所有人都是这么生活;,围绕着一年四季与晨昏三餐,围绕着灶台与马匹,早晨赶羊,日暮归来,陀螺般地转。他们关注小马今天;心情好不好,关注树木;生长,却无法关注自己;东西。那东西是什么,哈英说不清楚,但他感觉到了。 这里所有人都是这么生活;,因此,离婚后,他和努尔西亚在村庄里都成了一道奇异;影子。影子没有自主性,被大家参观、侧目、议论。努尔西亚每日从溪流中汲水回去,肩上扛着木盆时,经过哈英;木屋,她总要偏过脸,透过窗子看一看他在里头如何生活。她;眼神奇异地淡漠而麻木,如一条白色;胶带。 这场戏,哈英是主角,尹雪青是聆听者。哈英最后问:“肥皂被水融化了可以买新;,冰被晒化了就等明天冬天,马厩;食槽空了就添上新;草,为什么爱消失了,人却不走?在阿勒泰,我们;冬天要转场,因为夏天;草吃完了,我们知道带着羊群去有草;地方。但是我们却不允许生活转场。” “因为生活里不仅有爱,还有责任。”尹雪青说完这句话,蓦地发笑。她笑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她一个妓.女,教男人责任。 “你们把爱看得太严肃了。它本来是美丽;东西,你们给它挂上锁,变得很重。”他说着,解开马匹;马嚼子和缰绳,在它屁股上狠拍了一巴掌,“唒!” 马仰脖嘶鸣一声,奋烈奔腾远去,四蹄下扬起雪沫如花。 姜特与应隐走完了戏,看到她怔怔;,好像忘了词。 “怎么了?” “爱是美丽;东西,你们给它挂上锁,所以它变得很重。”应隐喃喃念着。 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句话,只是此时此刻,姜特用他那双属于雪山草原;眼,注视着她说出口时,她却像是头一次听到般。 “沈聆老师;对白真好。” 她回过神来,提点了姜特几句,很细,且耐心。 姜特久久地凝视她,觉得她今天似乎有什么不同。 “你演完了这部片,接下去打算怎么办呢?”应隐似乎不经意地问。 “回到属于我;山。” 应隐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