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宫正回乾西所时, 天已擦黑。 她也没回自己屋,往洪尚宫那儿去了。 洪尚宫正在核验文书,见她过来, 合上簿子问:“怎么样?” 潘宫正看见是出入文书, 但没敢开口,从前他们六局一司凑在一起,没那么多顾忌,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谁说话都得掂量掂量。 尚食陶莲是怎么没;? 只不过在厨房里预备点心时, 随口和老乡说了句“娘娘闻不得腥气, 给承华宫;多加点葱姜”, 结果老乡对食;干儿子,在丰郡王府颇受重用。 查出来之后,无声无息没了。 她们在宫里相伴了十多年,就因为一句话没说对,没了。 大家知根知底, 谁都知道陶莲绝非故意泄露娴嫔;事, 只不过宫中承平太久,她们都忘了皇城;残酷之处。 先帝时期血洗宫廷;传说,好像就是传说。 然而, 这事细究起来, 其实才过去三十年。 幸存者还活着呢。 潘宫正是亲自看着陶莲走;, 三尺白绫,留她全尸, 算是帝王额外开恩, 嘉奖这些年;辛劳。 但至此后, 潘宫正就提住了心弦, 不敢再放松分毫。 她假装看不见文书,中规中矩地回答:“应该会收敛点了。” 洪尚宫忍不住叹了口气。 和其他人不同,她出自书香门第,夫家娘家都是有头有脸;大户之家,丈夫也做过官,有诰命在身。冲这点,皇帝对她还算客气,此前娴嫔小产,只是象征性地罚了她。 可说句大实话,被抄家;阁老都不少,她这点身份算什么? 真出了事,最多死得体面一点,报个“暴毙”,掩盖真相罢了。 洪尚宫也怕,可她不能摞挑子。 在宫里这么多年,娘家和夫家;感情都淡了,反倒是这群相伴;姐妹,大家一路扶持,处出了真感情。 没有她压阵,谁知道还能碰见什么事? “收敛就好。”洪尚宫道,“借着清查;由头,东厂没少找我们麻烦,再这么下去,宫里就该由他们做主了。” 潘宫正睃了眼窗外,压低声音:“清宁宫那边……” 洪尚宫没有应声,淡淡道:“听吩咐办差就是了。” 潘宫正哑然,却也无可奈何。 后宫;妃嫔多亲近女官,主要是女官教她们读书习字,日常生活又得和六局打交道,处出了感情。妃嫔们也信服女官;才学和判断,愿意听取经验。 柴贵妃就是如此,她入宫时不识字,全靠后来自学,洪尚宫入宫后常常讨教,亦师亦友。 尹太后却不然。 藩王府邸只有太监,没有女官。宫女只在后院出入,有什么事,肯定找太监办更方便。 入主清宁宫后,太后也习惯了使唤太监们。他们不劝诫,不提规矩,不说道理,比女官们更显忠心。 清宁宫;管事太监走出去,排场是比洪尚宫都大,也不怎么把他们放眼里,对石太监倒是客气点儿,可也没多恭敬。 洪尚宫原本还想尽职尽责,耐不住太后压根不召见她。 次数多了,她也就放弃清宁宫了。 家臣而已,还能管得了女主人? 再说,洪尚宫心里明白,太后再显赫也是一时;,她毕竟老了。 承华宫才是未来。 二十四监做什么和她们过不去,动辄拷问宫婢?不就是想立功,给承华宫;娘娘卖个好吗? “承华宫要管,但不能只管那边。”洪尚宫叮嘱道,“宫中人心浮动,藏头露尾;人难免又有动作,一定要慎之又慎,宁可咱们自己先抓住罚了,也好过被东厂带走。” 顿了顿,轻声道,“云儿到现在也没回来。” 云儿是彤史,有一日无缘无故就病了,挪出了宫,再也没出现。 谁都不知道她是真病了,还是没了,也没敢问。 潘宫正肃然道:“我有数,现在提铃没什么用,反倒方便小人作祟,今后同太监一样,鞭笞为主。” 宫廷惯例,宫人比内侍尊贵些,等闲不用刑,可东厂动不动就上酷刑,还不如她们自己动手。 鞭笞死不了人,进了东厂;却未必能回来。 洪尚宫平静地颔首:“乱世用重典,得压住场子。” 两人达成一致,随即又双双沉默。 华灯初上。 外头传来脚步声。 新任尚食师圆儿走了进来,瞧见她们俩在说话,面露迟疑。 潘宫正立即道:“那就这样,我先回了。” 洪尚宫点了点头。 潘宫正朝师圆儿笑笑,很快离开了这里。 师圆儿这才进屋。 她是六局一司中年纪最小;,今年才二十九岁,是御厨;女儿,结婚没几天,丈夫就意外死了。 照理说,这样;情况是能改嫁;,但她;聘礼中有婆家;秘方,看都看了,怎么能退?婆家不同意她走,要她给儿子守着。 她娘心疼,怕她留在婆家受磋磨,便说自家女儿可以不改嫁,只是留在婆家空耗青春,不如进宫伺候。 “我这闺女自小机灵,灶台;活计做得不比儿子差,当初你们不也是看中她手艺好,能帮衬相公才求;吗?白白浪费在家,岂不可惜?” 她母亲这么说服公婆,“进宫去做个女官,凭她;手艺,早晚能得贵人青眼,我也不说别;,宫里出来最有本事;人,你们也清楚人家现在;身份,纵然是得个孺人;诰命回来,也是光耀子孙了。” 师圆儿知道,她娘说;是宁远夫人。 彼时还只是淑人,可做了两年女官,就封了四品;事,京城谁人不知?嫁;还是靖海侯府。 帝王恩重,婆家也心动,松口同意。 而娘亲对她又是另一番说辞。 “你爹说了,拿新;方子和他们换,让你改嫁,这两个老不死;偏不松口。我可不能让你这么被拿捏,伺候那个老虔婆有什么出息?进宫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