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曾想到,骆玄被捕后狼牙对他们的追查,竟是持续了十余日。至六月上旬苏沉璧与顾清濯惊闻哥舒翰兵败潼关无奈出降时,狼牙对城中与长歌门相关之人的搜查监视仍未停止,甚至由于哥舒翰部下降卒的归服,得以介入调查的狼牙竟又更多了些。 “薛老,今天我在大理寺听到了些消息。”杂货铺的后屋堀室之中,顾清濯大大咧咧地在胡床上一坐,似笑非笑地看着似乎尚未意识到他究竟想说什么的金阙,“当然,对我们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金阙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是好事你还这么气定神闲?说吧。” “简而言之,虽然骆玄先生口风紧,但前些日子被捕的几人中,有人招供了。”顾清濯正了正神色,道,“大理寺虽不负责审理他们,但口供还是拿得到的——那人说,是一个代号为‘梅’的人指使了那日之事。” “放心吧,”金阙听罢却很是从容地耸了耸肩,“那时苏公子写的是挑选安全之人前往书院,故而我选的便是只知晓‘寒蝉’不知‘梅’为何人的长歌弟子。狼牙再怎么从他们身上入手,也查不出所以然。” “那些弟子最爱以江湖规矩行事,用在此处可算不得‘安全’。不过能够在狼牙手下撑这么久才招供,也算是不易了。”顾清濯叹了一声,故作无意地问出了心下积淀已久的疑虑,“要我说,您那日何不同去监督着些?也免了近日的许多麻烦。” 他这样说着,心下却是冷笑起来:“金阙”的名号在洛阳城内线之中比“梅”更有说服力,他不愿以自己的名义发号施令,无非便是想置身事外。 但既是为大唐做了这内线,不论为名利或是为信念,谁又真能置身事外呢? “你懂什么?若这其中有其他意外,整个洛阳城的联络点便要尽皆换上一换了。更不用说绝大部分人身份的文牒记录这里都有一份,绝不能教狼牙找见。”金阙瞥了他一眼,却也不多言为何如此行事,只道,“最明智的做法是一开始便壮士断腕只保其他人,不是么?偏生你那师弟不信邪,你来日还是多劝劝他吧。” 果然。 “是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倒是惹了一身麻烦。”顾清濯眸子一转,面上便已笑得与往常无异,虚与委蛇着附和了起来,“一会儿我回了永泰坊,便劝劝他去。” 金阙见他仍是这般随性避世的模样,方才放下心来,重又与顾清濯谈起了别处的情报。 —— 苏沉璧在强撑着反手关上屋门之时,终是支撑不住地显出了几分失魂落魄之态。他微微踉跄扶着案桌入座,取来一张崭新的宣纸小心地压在了镇纸之下。 安禄山未将骆玄与后续被捕的数人交与大理寺,反是调了酷吏专程前往书院。他无法依照设想去借由顾清濯之手再从中周旋,只能隐隐约约地从每日河南府的公文之中窥见几分书院中的情形。 而今日的公文中,分明提及了代号为“梅”之人。 也便是苏沉璧自己。 他并不十分怨恨招供之人,只因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狼牙审讯的手段是何等酷烈,能拖上这数日为他们争取来转移人手的时间,便已足够。 但他先前并未想到,金阙宁愿放弃自己所拥有的号召力,也要借着“梅”的名号筹划一切避免麻烦。如今狼牙若有足够的时间去详查“寒蝉”与“梅”的关联,总有一日连他自己也不免暴露。 苏沉璧缓缓地研磨开砚台中的徽墨,紧闭的窗外正有飞鸟长啸一声振翅而去,空留一枝青翠,亦惊起一阵此起彼伏的聒噪蝉鸣。 如今还是盛夏啊……可苏沉璧却只觉手足寒凉,如坠深雪。 他做错了吗? 或许的确是错了,他早该在那名叛徒供出骆玄先生之时,便果断舍弃先生保全剩下的所有人。此前先生以他为副手,或许也正是为防那一日的意外。 其实他那时只需狠下心来,他们或许便只会牺牲一人,书院不会毁,金阙亦不会与他隐隐离心。 舍一人救一船,这是何等的天经地义?可那时需要舍弃的,恰恰是十余年里授他以诗书礼义的恩师,需要保全的,又是半数以上的素不相识之人。 他自被骆玄先生领入门中时起,论学问便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武艺虽算不得最佳,亦可谓相当不错。 他从来便有几分自负,以为凭一人之谋便可独挽狂澜,更以为循先生之道便可救故国于水火、建功业于乱世。 故而一月前的他分明看得清局势,却依旧是不服——他不要做什么牺牲抉择,他想要两全、想要一切回归他认定的正轨。 可他失败了。 世事从来如此,求两全者,两手空空、身入漩涡。他之所为,不过蝼蚁撼树、蚍蜉渡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