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西斜时,百废待兴的永泰坊中便已沉寂下来,所剩不多的住户皆是忙不迭地归家锁门,唯恐这东都之中的回纥人与唐军兵痞乘着初初光复秩序未立时打家劫舍。 正在这一片暖阳下的静谧之中,两道身影于屋檐错落间次第飞过。 “站住!” 江听澜于追逐中扬手飞掷一链,一式“孤风飒踏”便已紧紧地缠住了前方纵身逃窜之人的腰腹,动弹不得。 那人唯恐被这链刃扎个对穿,一时也不敢再逃,只低声告饶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妙空儿偷遍这洛阳城中的达官贵人、市井百姓,可从不记得偷过您这等厉害人物……” 江听澜并不理睬他的这番油腔滑调,飞身上前将那链刃又收紧了几分,惹得那自称妙空儿的梁上君子又是一阵惊慌的扬声祈求:“——哎哎哎您别生气别生气!您要什么尽管说,我妙空儿从此不与您争这永泰坊地界的财物……” “若我不曾看错,你偷了秦家的东西?”江听澜这样慢条斯理地说着,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波澜,“还有方才那空宅……你也顺走了不少东西吧?” “你说这两个?呸!我听说这两处都曾是大官的宅子,还以为多少有点宝贝,想不到啊……这秦可帧家里翻来翻去也就是几个册子一支笛子,哦,外带一只成色不好的玉佩。另一家就更寒碜了,说是什么长歌门人的宅子,除了点儿无名之辈的字画,连……啊!” 江听澜听得不耐,抬手便猛地拧住了妙空儿的一只耳朵,微微倾身冷笑起来:“怎么,阁下还要与我耍花腔?” “女侠饶命!饶命!您莫不是他们的朋友?”妙空儿不管不顾地哭丧了几声,复又忍着疼痛压下声音故作神秘道,“不如……东西换给您,我再说些往日听来的事儿给您听听?保准您没听过!咱们就此两清,如何?” “废话少说。” “是……是!您先松开……” 江听澜放开了手,妙空儿战战兢兢地揉了揉发烫的耳朵,说道:“我听说今天有些文人被那顾淮带着去大理寺闹上了一趟,口口声声说什么要砍了那秦可帧?女侠你说好不好笑?要知道当时可就是他们怂恿那直肠子江远舟写什么檄文,还说什么要写联名书征讨叛贼,其实不过是让他送死罢了!这些人平日里一个个最是嫉妒秦江二人的才名,嘴上说着什么楷模典范,心里其实恨得不行。偏生这江远舟还是个真名士,一言相激便要去舍生取义。” 不曾料到这一介偷鸡摸狗之辈也能探得这等秘辛,江听澜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那时候安禄山正对着潼关战事焦头烂额呢,原本也没什么收拾这些文人的闲情逸致。谁知道那江远舟的文章骂得是真狠啊,够他死个几回了,这其中的伪君子没乐够,便一封密信直送到那时候的晋王安庆绪面前,附上了名单和假意写的联名信,将其他人一举告发了!——哦,这就是那位顾淮干的好事儿。” 那妙空儿越说越起劲,也不管江听澜是何神色,又开口说了下去。 “这还不是个头儿,那名单上正有个京兆望族的后人,因父辈被李林甫杀害早就心怀怨愤。他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尽是些不慕功名不屈浊流的说辞,临到被安禄山的心腹严庄派人擒住的时候便软了骨头,说什么……早已对李唐官场失望,只要安禄山愿意放他重归于江湖,立时便可告知他们李唐内线的老巢儿——你说可不可笑?天下乱成这样,还谈什么逍遥江湖呢……” “李唐内线?”江听澜不觉一挑眉,隐隐觉出了些许要点,“他一个从不与这些人深交的布衣,怎么探得到这些?” “就是那老学究办的玉成书院……”妙空儿摆了摆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依我看呐,那儿哪有什么李唐内线?无非是平日里各色文人都钦慕老学究的学识,又是听讲学又是参与雅集的,他自恃名门却眼高手低,便又起了些妒忌心罢了。安禄山也不傻,见他那通告密根本没说出个所以然,便只派人去盯住了书院,这小子被放出来之后,还没走到风雨镇,就被严庄派去的人切成好几段儿了……” “最终被查的,究竟是谁?” “还能是谁,长歌门来的那个老学究呗……” —— 妙空儿所言之事,正发生于天宝十五载的五月。 李唐皇族一案的风波早已悄然平息了许久,久到无论是苏沉璧还是顾清濯,都险些以为一切都能如此平静下去,直到洛阳光复。 但世事总不容人安寝。 “沉璧,‘寒蝉’的消息,已是一月有余不曾传出了。” 顾清濯领了秦可帧之命来河南府带暂做扣押的人犯时,正遇上了苏沉璧向河南府尹交付完一应文书,也前去协助清点大理寺索要的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