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后,少年官员依约领着怀宴前往大理寺狱。怀宴自是扮做了奉着笔墨的女婢,因她身量尚小,虽看来颇有些古灵精怪,倒也不曾惹得沿途的衙役生疑。 “侍御史对凌雪阁这么熟悉……以往有过合作?”步入大理寺狱后,怀宴四顾无人,便压下了声音,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算是欠凌雪阁一个情。”少年官员若有所思似的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言。 转过一个弯后,两侧的牢房之中已鲜有囚犯,两侧墙壁灯台上的火焰颤颤巍巍地跳动着,却照不透一间间牢房内的黑暗。一片空旷之中,二人的脚步声便显得尤为清晰而压抑。 怀宴微微抬眼瞥了瞥对方的神情,却见他仍是轻蹙着眉头不知为何事所困,便也隐隐约约猜到他想借机查的私事也多半涉及故人。 行不过多时,少年官员便悄然驻了足。怀宴循着他的目光侧眼看去,正见此处的牢房之内,清瘦憔悴的年轻囚犯正倚靠牢房的青砖墙阖眼蜷缩着,眉眼间不见癫狂之意,依稀仍有传言中高傲冷淡的神采。 想必此人便是秦可帧了。 似是听见了牢房之外的动静,秦可帧的身形动了动,偏过头来神色倦倦地睁开了眼:“供状?” 少年官员默然地点了点头,取过怀宴奉着的供状与笔墨,向着秦可帧的方向蹲下身来。他微微垂着眼眸,不知此刻的神情究竟是如何, 秦可帧抬手接过了供状,原本淡漠枯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笑意:“好……好……终于来了。” 他随即便展开供状低声读了起来,那含着几分癫狂之意的笑声本是极轻,落在这空旷阴冷的狱中,却生出了些许凄凉惨淡的回响:“失节投敌,背弃纲常,侍奉伪君……不错!不错!我寡廉鲜耻,枉读诗书!” 侍立一旁的怀宴不曾料到会是这般诡异的情形,有几分愕然地低下头看着二人。 “谄媚叛贼,馋害忠良,杀友求荣……不错!远舟是我亲手所杀!那些人都是我亲手所杀!”秦可帧的笑声随着他的话语逐渐地尖锐了几分,却在一瞬间又蓦地归于最初槁木死灰般的冷漠,“不必看了,我之罪愆,罄竹难书!又何止是这供状所能写下?” 少年官员却是将手中的笔墨向后撤了撤,令他扑了个空:“你便没有其他想说的?” 秦可帧不答,只是黯淡的眉眼间露出了些许讥诮与了然,静静等待着他开口。 “……我确实有话想问。”少年官员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终是讪讪地开了口,“与长安陷落前遇害的那些人有关。” “方才都已说了……他们的案卷,都是我亲手所判。”秦可帧看着他,很有些不屑地笑了起来,“若想寻仇,将供状交与我签了,速速正法便是。” 秦可帧说罢便作势要回到方才的倚靠之处继续阖眼休憩,见此情形,少年官员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又急急道:“玉成书院的骆玄先生——秦公子当年,有没有见过他的案卷?有没有……见过他?” 怀宴神色一凛,转过眼看向了他,已隐隐猜出了些什么。 “阁下何人?”秦可帧的神色亦是微不可查地变了变。 “在下……”少年官员站起身来,略退一步躬身行礼,微笑之中带上了些许的坦然与无奈,“长歌门,林宣明,来查……恩师同门的下落。” 怀宴微微眯起了眼。 “在那件事之前,我远远地见过他一次。”秦可帧倚着狱中的墙趺坐既定,微微仰起头来,入目的却唯有幽暗冷寂的穹顶。 不似那日的天光明澈。 —— 天宝十五载三月,其时已向季春,煦阳正挂于晴空,望之风烟俱净。 城北郊野之上,秦可帧遥望着洛水畔的杂花生树、芳洲蓊郁,唇边一曲折杨柳也正凄婉地吹到了尽处,只是心下的忧悒思绪仍旧是萦怀不散。他收起玉笛,迎着那阵熏风回首时,正见山腰处繁花掩映的玉成书院前有书生士子熙攘进出。 早先洛阳城未落入敌手时,秦可帧便曾听城中士子隐约提及过那位骆玄先生的学识气度。安禄山携兵入城后,这位先生未言降与不降,只仍旧是如期与文士们论诗讲学。今日既已至此,他便决定索性也去看一看聊做散心。 自山下拾级而上,秦可帧行近书院正门时回身远眺,正可见洛阳城中的轩榭楼台错落如星。只是再向前走了数步,他便远远地听出了些许不寻常来—— 书院正堂之中,好似正有一场激烈的争执。一干士子各怀心思地聚于正堂门外的庭院之中,神色殊异,却皆是鸦雀无声。 “……老夫自问从前不追究来者投降与否,便是为了安心治学,如今倒好……” 秦可帧乘着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