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簿一怔,显然他也没有料到自己今天运气这么差,不过是随意选了一个看起来比较热闹的酒馆,就遇到了这样尴尬的场面。 他家三代中有五六人在朝中任官,却大多是中底层文官,有像他一样在各部打杂的,也有被派往外地任父母官的,但基本都和立嗣这等大事没有瓜葛。 反而是谢峰牵涉更深。不仅父亲手握军权,自己也因为秀水发生的事情,被人们视为玉启一脉的人。而且庄主簿的本家男子都以科考入仕,所以多少也了解一些昔年陆太傅舞弊案的事情。 这酒馆是他选的,若是谢峰多疑一些,恐怕还要怀疑他的目的。 谢峰从前就读的琼华书院在城北,与太学相隔不远。这两间学府的学生大多是豪门子弟与官宦后。城南一带则是民间书院所在的地方,因为汇集了燕国各地的学子,别有一番热闹。庄主簿常来往的书生也多是在这一带活动的,所以他才会走到这间馆子。 庄主簿坐如针毡,立刻就要拉着谢峰离开。 谢峰却摇摇头,他安抚地朝着庄主簿笑笑,然后随手招来店小二,点了两样酒菜,随口道:“今日店内可真是热闹。” 店小二也是人精,一听这话音就明白了一二,笑着道:“小店在城南一带也算薄有名气,年节欢乐,故而热闹了些。” 他不知道谢峰和庄主簿的身份,赔着一点小心,道:“都是附近的学生,年少轻狂,若是惊扰了客人,小店另有雅间。”帝京藏龙卧虎,眼前两人虽然穿着都不太豪奢,但气质却非比寻常,小二才这般客气,生怕自己眼睛不灵光,惹了哪尊大佛。 不过这却是他想多了,谢峰从前或许会有些冲动,如今随着陈泽成读了这么久的书,渐渐也沾染了先生身上的徐徐之态——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听了小二的话,他也不多言,只点点头。 庄主簿见他这般,心里安定了下来。 待酒菜上来,两人对饮了几杯,酒馆里的声音更加喧闹了。 方才大放厥词的那人似乎已经醉了,也不管同桌人如何阻拦,大声道:“昔年南北分治,便是因为我朝阴盛阳衰,所以未能一统天下。” 这话可比刚才还要露骨了,而且直指开国女帝。根本不用谢峰出手,另一桌已经有人站起来,朝着先前那人道:“一介书生,何故妄言朝政!佛槿女帝定鼎河洛,重开大魏基业,岂是你这等小人可以非议的。” 此人声音洪亮,堂中为之一肃。 庄主簿和谢峰朝那人望去,只见对方虽然穿着普通的绸缎衣服,但身材魁梧,目光炯炯有神。谢峰特意看了一眼他的手掌,只见那蒲扇般的大手随着此人说话的动作挥动,最后“咚”的一声拍在桌上,隔壁桌上的杯盘都振得颤颤,偏偏与他同桌之人纹丝不动,还端着手中的酒杯细细品啜,似乎已经沉浸在酒液的香气中。 看来这两人都是武人了。谢峰和庄主簿不免对望一眼,都笑了笑。 书生和武将似乎自古以来就不对付。最开始大发厥词的人一看就是在城南某间学院读书的书生,而壮汉则多半是在军中服役的军士,只不过趁着年节出来游玩,所以才穿了便服。 若说大燕的武将都全心拥护女帝,那倒也未必。但身为帝国的柱石,不愿意听到文人非议主君,却也是常理。 那书生醉得狠了,可是同坐的人还有清醒的,看壮汉难惹,都生了胆怯之心,想要拉着书生离开。 但也不知道那书生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胆气,一把抄起桌上的宝剑朝着壮汉走去——燕国的书生也是要学习六艺的,能够进入书院的人,自然也会一点骑马射箭。有些家境富裕的书生,还会特意买了宝剑带在身上,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至于到底会不会剑术,那就另当别论了。至少眼前这个书生看起来就对剑术一窍不通,不然他怎么会连剑都握不稳呢? 想来这柄剑也不是书生本人的。他只是想要靠这利器来壮胆。只见他踉跄几步,就将剑指向了壮汉,大声道:“你又是何人?” 那壮汉自不会惧他,手一扬,就将原本颤颤巍巍的宝剑打飞了。那书生似乎被吓了一跳,声音都尖细起来,道:“你敢仗势欺人!” 这一下,堂中其他的人可都坐不住了,纷纷上来解劝。 “他醉了,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书生狂言,不可当真,不可当真。” 清醒的人都看出了壮汉不好惹,七嘴八舌地劝解着。那书生也被死死拉住了,想要开口,一个机敏的同伴干脆捂住了他的嘴。 壮汉哼了一声,不屑地看着这场闹剧。众人见他不再追究,连忙拖着那书生离开了。其余桌上的人有结账离开的,也有窥着壮汉脸色战战兢兢坐回原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