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这座城市在九边之中本就不起眼。读书人少,能够成才的更少。所以当年陈泽成年纪轻轻就通过了县试,真是十里八乡都与有荣焉的大事。 他自己也颇为自得。然后,白木书院来了一位新学生。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惊才绝世的人。”陈泽成陷入了回忆当中,他的神色都带上了几分柔和的光泽。 “是洪殷雷吗?”谢峰问道。 陈泽成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他并没有因为方才谢峰逼问自己而不快。事实上这些话深藏在他内心十几年,他一直想要有一个机会倾诉出来。 “是他。”陈泽成点点头,认可了谢峰的猜测。 洪殷雷和陈泽成一样的年纪,本身只是秀水乡下一个乡绅的儿子,可是天资聪颖,一入学就成为白木书院最受人瞩目的学生。 等到第二年的院试,他更一举拿下了案首。 “而且他特别喜欢写文章,有时候兴致来了,半夜都要从床上爬起来,挥毫落纸。”陈泽成说到这些回忆的时候,嘴角微微翘起。 那时候,他也是一样青春年少,意气风发。一开始他还因为自己比不上洪殷雷而暗暗神伤,可是洪殷雷却从不以才华自矜,他待人接物都十分豪爽。 两人很快成为至交好友。 “他半夜写文章,旁人都觉得麻烦。我就干脆和他换成同舍。”等到书院放假,洪殷雷也邀请好友去自己游玩。 “我就是在去拜访他家的路上,碰到了你母亲。”陈泽成笑着补充说。 那时候洪氏已经嫁入了秦家,她本有意撮合自己的弟弟和小姑子秦氏成亲,哪知道竟然让毛头小子陈泽成得了乖。 洪殷雷当时的心思根本不在成家立业上,他只想着周游天下,写出最优秀的文章。 “我成亲之后,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陈泽成和妻子感情甚好,也不避讳这些事,“然后就听说他离开了书院,到北卢一带游学。” 等到这一年的秋闱,洪殷雷才风尘仆仆地回到秀水参加考学。陈泽成学问尚浅,未曾考中那一科,洪殷雷却再次高中榜首,成为了那一年秀水的解元。 洪殷雷力劝好友和自己一同上京。“他说机会难得,即便不能参加考试,却可以见识到天下最优秀的才子们。” 其实陈泽成还隐瞒了一些好友的话,在洪殷雷看来,陈泽成的读书功底已经足够应付考试了。他真正欠缺的是对实务的了解。 陈泽成钦佩这位好友,又得到了秦氏的支持,便和洪殷雷一同上京了。 靠着自身的才华,洪殷雷在帝京大放异彩。 尤其是他写的那篇关于九边防务的实务策,内容翔实,文采飞扬,甚至引起了当时文坛魁首陆太傅的注意。 “也就是因为这一篇文章,洪殷雷得到了陆太傅的召见,我有幸陪同他一起前往太傅府邸。”陈泽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仍然带着一丝骄傲。 他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一天意气风发的洪殷雷。 洪殷雷拍着陈泽成的肩膀,道:“泽成,等我考中进士后,一定要申请到北卢任职。我要让九边的老百姓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再不受边袭困扰。” “然而,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一次会面竟然成为了别人口中的‘舞弊’证据。”陈泽成终于忍不住伸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眸,他的双肩微微抖动。 谢峰和陈舒青都不敢出声。过了好久,陈泽成自己终于平复了下来。 “那些弹劾陆太傅的奏折上说,陆太傅在召见洪殷雷的时候,透露了考试的题目,所以洪殷雷才能金榜题名。” 当时端弘女帝刚刚登基。陆太傅作为她的老师,本应是权势最炫赫的时候。可是朝中的言官们几乎都在批评陆太傅的行为,女帝无法,只能下令让人彻查。 最后的结果就是陆太傅提前致仕,所有榜上有名的举子全部都被褫夺功名。 陈舒青道:“既然允许陆太傅致仕,那么说明朝廷也没有办法认定‘舞弊’一事成立。” 谢峰摇摇头道:“他们早就知道不可能一口气扳倒陆太傅。所以干脆以退为进,逼着陆太傅自己致仕。”原本像陆太傅这样有着拥立之功的重臣,会一直受到朝廷的荣养,即便无法处理政务,也可以享受一些荣誉性的职衔。 而致仕,表面上看起来是保住了陆太傅免受牢狱之灾,实则等于昭告世人,陆太傅身负罪责,只是由于他曾为帝师,所以才会获得这样的宽宥。 陈舒青这才明白,原来这短短的“致仕”两字,竟然等于将罪名赤/裸裸地贴在了陆太傅身上。 “我的外祖父不堪受辱,很快就病重了。”谢峰的话音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