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三思琢磨一路,猜测是苏苏不够丰腴。 不过在那种地方,苏苏算圆润了,丑奴当时可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她第三次见到丑奴时,他闭着眼,呼吸已极其微弱。 阮三思再从他面前走过,脚步顿了一瞬,手里捧着那盒公主赏的“见风俏”,油炸外皮点缀细密泡泡儿,糖霜都还热乎,香气扑鼻,被丑奴闻到了。 他半睁开眼,先看阮三思的眼,清澈如水,无有畏惧、嫌恶,再看她怀里的糖油糕,最后再看回她的眼,也不知道多久没吃过饭,似乎已经不再指望阮三思能买走他了,只盼着死前能吃顿饭。 睫毛都被血糊死,深蓝的眼睛还是盯着她的眼睛不放。 阮三思从他面前走过,去挑第三位姑娘。 他便又闭上了眼。 阮三思是懂曲谱,但对跳舞一窍不通,看来看去,选了个动作利落的,叫做小唐,年纪比她还小。 带小唐回去时,阮三思又路过关着蛮人的铁笼子,听见人牙子指使壮丁们道:“卖不出去,埋了吧。” 小唐到底年纪小,忍不住轻声叹道:“真可怜。” 阮三思正色教育她道:“天下可怜之人多得是,这里的哪个不比他可怜,难道你愿意留下,换我把他带走?” 小唐吓得连连摇头,哭着说:“我知错了,姐姐别扔下我。” 阮三思曲指敲敲手里的点心盒,以稚嫩的声线老成讲道:“我们做下人的,头一件要学的就是听话,殿下指东不敢往西,你是我带回去的,需得懂规矩,才不至于连累我。” · “……所以,你上好的‘见风俏’没吃,就换了这么个玩意儿回来?” 回去后,公主听了她的来龙去脉,沉默许久,才疑惑发问。 阮三思擦擦额头汗水,忙答:“他练过功夫,听说耍个杂耍、做个苦力什么的,都不成问题,以后可以为殿下在马场做事,蛮人身强体壮,实用得很。” 公主皱眉,对新来的小唐视而不见,反打量起地上的小狼,半晌抬手,用扇子撩起他额前卷发,露出他右眼上的两道狰狞刀疤——血污,阮三思是给他擦干净了,这满身的伤痕可擦不掉。 “真丑!” 公主仔细看了一会,又问。 “有名字吗?” 阮三思摇头:“听牙行的说,他还不会说汉话,所以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不过能听懂简单的指令。” 公主思索片刻,宣布从此后,他便唤做丑奴。 · 平昌公主十二岁了,与太子乃一母同胞,倍受圣宠,但有道士批语,公主命格太硬,同今上犯冲,所以公主自幼被养在京郊行宫,十二年未曾踏出行宫半步。 出不得门,已经很可怜了,是以在宫里关起门来养点什么,花啊鸟啊,阿猫阿狗,便都依她。 什么罪臣之女,三曲的倌儿,蛮人……一律不管。 丑奴就这么在马棚里住下了。 别处也无稻草给他铺床,除阮三思外,亦无人去看他,无人去管他,眼见要死了,阮三思只能亲自去给他请大夫、煎药,再硬着头皮喂药,把他牙关紧咬的那块裙摆扯出来。 刚满整十岁的小姑娘跑断了腿,正热的夏天,每晚蹲在炉子前面扇火,不免大汗淋漓。 待二两银子的药汤灌下去后,阮三思也撤手了。 她月俸只有两钱,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若非公主赏赐,其他宫人们都是连二两也攒不下来的,这些已经花光了她入宫一年所得。 而且大夫说:“他这么重的外伤,还喂了毒,就是拿仙药来,也难救活了。” “三天,两副药煎完,爱活不活吧。” 阮三思端着碗,蹲在丑奴面前,喃喃道。 “我已尽人事,剩下全看你自己命够不够硬了。” 连续三天,丑奴都紧闭着眼。 他喝过药后也只是稍有点活人的模样,开始低烧,呼吸明显了些,还是随时可能断气,胸背上的两处外伤也在化脓,好在京都下了场及时雨,晚间凉爽了许多。 阮三思人小力气小,单手端不动碗,就只能用勺子,一碗药要分数勺给他灌进去,还得时刻小心,握勺柄的手不能抖撒了药。 “小唐!” 有时,她会叫个姑娘来帮忙。 她从醉金楼带回来的第一个姑娘姓齐,平昌公主为她取名棋子儿,开始是最嫌弃她丑的,后来因她唱得好,反倒成了最喜欢的,每天带棋子儿在身边玩耍,已不怎么来找阮三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