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逸回到客栈,乔言已在房间等候多时。 “另外三份手抄本都放好了吗?”他卸下夜行装备,倒了杯茶润嗓子,问道。 那份丢给付珅的账簿是第一份手抄本,上面只有各个田地的计算面积和赋税,只不过后面又加了付家用非常手段抢占百姓土地的罪证。他手中剩下的三本及原册中不仅有前者,还有每块田地的计量方法以及每次被经手时的计算结果。 江世逸顾着恩师的面子,不想与付珅撕破脸,但现在他对清水虎视眈眈,而裕王府现今久居清水,又面临着与京都相关的问题,他不如狠一点,对方想破点皮,他就干脆撕开那层肉。 “放好了,都有专人看管。”乔言颔首,回应道。 “主子,”他思来想去,忍不住提醒,“若是他接着往您身上泼脏水,让您背上什么罪名……” “到时候您被束缚着,他在用些手段将田契盖过去。” “得不偿失啊,您为何如此急切?” 江世逸摩挲着杯沿,沉声道:“我此番前来就是要速战速决,要的是一个保障。” “我……本就不是圣人。” “我不求‘得’,自然也不会‘失’。” 江世逸只是想护清水一方安宁,并非置付家于死地,碍于马福兴的面子,他甚至深夜前来。这些付珅都懂,但他就是不爽。不爽江世逸在省城进学考官时是众人眼里中未来必有所成的后辈,连付家曾经厚着脸皮巴结的马福兴都愿意提携他;不爽他胸无大志,考中举人就止了进学道路,偏要去穷乡僻壤的村镇当一贫如洗的太守,偏马福兴还支持他;不爽他在省城私自行商,还能在生意场上施展开拳脚 ;不爽他行商赚钱却倒贴给村镇,自己两袖清风…… 为什么有人生来便要财得财、要名得名? 付家从前也是考学考出去的,到了付珅这一辈,官运就像断了一般,至此没了文运香火。付珅为保家业,费尽心思巴结省城的狗官。有时候他看着自己手中越来越多的田契和他送去给省城衙门官员的重礼,暗想,父母官也不过如此。 不都是为了一口米饭?得意什么啊。 “……马老”付珅一早就候在马福兴房门前的廊上,看见马福兴的亲侍打开门从房中走出,忙打着伞上前问,“他醒了吗?” “老爷已经起来了,叫我带您去中堂歇息。”亲侍如是回道。 付珅点点头,跟着他往中堂走。 临近夏天,雨也多了起来,风一吹,伞都挡不住雨滴的乱窜。好容易进了屋子,付珅搁下伞,抖落两下被雨沾湿的衣服。他怀里放着昨晚江世逸留给他的账簿,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他心口。 清晨的雨声是最清澈的,没有人声的嘈杂、亦没有各种杂乱的脚步声。付珅听着雨声,觉得自己能在火烧眉毛的境地还享受雨景,同各朝代有名的诗人也差不到哪里去。 一阵悠闲的脚步声闯入付珅正享受的雨声中,他却不生气,而是连忙走过去,点头哈腰道:“马老。” 马福兴一早起床听付珅来找自己,好暗自想了一会最近发生过什么大事,如今看到他这副样子,便知和什么有关了。 “这雨这么大,是半分没阻挡你的脚步啊。”他打趣。 付珅连连点头,“是是是,我来见您如何能懈怠。” “我来猜猜,世逸那小子找你了?” 付珅脸色一变,复又笑道:“您果真料事如神。”随后将账簿递了上去。 马福兴并没急着接过来,而是盯着付珅的脸,问:“你是怎么想的?” 付珅动作一顿,哂笑道:“马老抬举我了,我能如何想不是要看您的意思?” 马福兴没接话,静静看着他。一双略显苍老的眼睛中带着久经世事的老练和一丝不易觉察的光亮。 付珅噎住,这么些年游走灰色地带的活络让他一瞬间就明白了意思,苦涩一笑道:“我不会再打清水的主意了……” 马福兴闻言笑起来,“这不就行了。世逸这孩子刚十几岁时还是你给他从街上捡回来的,能有什么仇呢?”说着,他接过来账簿,仔细翻看,越看越满意,对江世逸这些年的细心程度和对百姓的上心程度十分欣慰,心道自己没看错人。 “他能不和你撕破脸,留付家的根。一是看在我的面子,而是念你当时的恩。” 马福兴将账簿放到桌边,看着面前愣神的付珅,缓缓道:“这孩子重情,重恩。” “可他不是没有‘义’。” “别把他逼急了。他心里有一杆秤,说不准你在他那的恩……”马福兴摇摇头,略一阖眼,“哪天就比不过‘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