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灵的记忆里,她曾经无数次热情招待里正介绍来的客人,与他们寒暄时也调侃里正是不是往山羊胡上抹了头油,问客人有没有闻到里正胡子上的桂花香。 他们理应是熟识的。 然而她却实在想不起来两人有什么接触,不知道里正往常是怎样的言谈举止,两人相遇时又如何互相问候。当她看到里正时,脑海中也只是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这就是里正。 空气中的血腥味与焦味,火光映照下里正扭曲的面容,扣紧地面的手指,沙哑的嘶吼与磕磕绊绊的求饶,阿灵五感捕捉到了这些细节,传到脑海中却只剩下零散的碎块,难以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概念。因此,比起惊骇,她反而更觉得困惑。 直到那些陌生人谈到死亡。阿灵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人将死的样子吗?狼狈无助,又然而一下子爆发出全部的力气求生。死亡对她来说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可这份拼尽全力的挣扎却让她觉得似曾相识,仿佛与自己昨日的失态有几分相似。她脚下微动,想要挤到人群前列去看仔细些。 突然,她肩膀上一沉。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 阿灵心跳漏了一拍,还没转头去看,便听见有人在她背后轻声说:“别动。等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离开,别被人发现。” 声音有几分熟悉。阿灵微微转身,抬眼看去,只见沈拭尘没有看她,而是侧身从她身旁挤了过去,走到了靠前的位置,提高音调,问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如果他真的死了,游戏的规则不再运作,这些NPC是靠什么在活动?这个世界又究竟是什么? 而杀一个NPC,真的只是杀了一组数据吗? 不少玩家有所动摇。 “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说不定别的城镇没有bu,或者也可以问问其他玩家有没有消息。” 一阵应和声响起,边缘处有人想抽身离去,却被接下来一幕惊得顿住了脚步。 “怕什么,你们都不敢动手,那就我来。”沿途的人没有防备,被突然冲出来的剑客挤得踉跄几下,好险没有摔倒。没等完全站稳,便踮着脚向中间张望。 穆念慈只顾着防与她对峙的几人暴起伤人,却没料到会有人突然跑出来,还真被此人得了手。好在这人一看便是平时都只用游戏系统辅助战斗,兵器使得毫无章法,双手握剑柄,直直地往下捅。他手抖得厉害,加上里正惊惶之下的躲闪,堪堪只戳中了的肩膀,被肩胛骨抵住,剑不能再进一寸。 里正哭嚎了一声,眼泪鼻涕一大把,上气不接下气。 那人仍双手握着剑,眼里充血,喃喃自语:“只是个NPC,只是个NPC而已,有本事就把我账号给封了,把我踢出游戏。来啊!来啊!”他越说越大声,整个人也抖得越发厉害,乃至拿不稳剑,于是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跪倒在地,干呕了起来。 人群里有两三人惊呼出声,又自己捂住嘴,把声音强压了下去。 刀客拄着刀,视线在正在干呕的玩家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扫过人群,嘲讽道:“你们还真把这NPC当人啊?” 其实也有不少玩家看不惯刀客这群人的,看到里正的样子更是心中不忍,只是遭逢变故,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随大流,不愿强出头。刀客此言一出,他们心中又不是滋味了起来。 玩游戏时沉浸入剧情,与游戏人物同悲同喜,其实也是常事。只是如今他们与游戏系统断联已有几个时辰,所有人心中都有了最坏的猜测,却不愿意深思。在这种情况下,“把NPC当人”等同于模糊了自己的玩家身份,玩家与NPC不再泾渭分明,又向他们最坏猜测的情境中迈出了一大步。 于是好几个人收回了投向里正的关切眼神,扭头不去看他。 阿灵听过NPC这个词。穆念侠说过,其他来她摊上买东西的客人们也提过,她从未问过这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他们拿这个词用来指代她。 她的心在胸腔里揪成一团,眼睛发热发胀,双手握成拳头,全身战栗。可她的头脑却无比得清晰冷静,甚至觉得自己身体的反应非常有趣,好奇地感知着神经传来的感受。 这是愤怒。她得出结论。 因为她和里正都是这些人口中的NPC。他们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被这些人归类成了这个古怪的音节,成了异类,成为了不需要被在乎的人。 阿灵看向挡在里正身前的穆念侠,又看向在人群中悄悄挪动的沈拭尘,心中的怒气熄了一两分。 或许还是有人在乎的。 刀客将人们的反应尽收眼底,挥刀就要砍下。刀气与穆念侠长枪扫过的气劲相撞,两人都向后退了三步。一柄黑色的飞刀插在了离刀客三步远的地上,隐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