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技巧纯熟,搭好帐篷时也已经是黄昏,叶施泽最后检查了地钉,起身时不知是否动作太快,微微发晕,眼中在一旁煮茶的尤露变得更为可人。 雪在下午时就停了,木骡子海拔高,用当地藏民的话说,是最接近上天福泽的地方。尤露盘腿坐在地垫上用酒精炉煮茶,侧脸娴静温柔,但天高地阔,落日染红幺妹峰腰间的云雾,在辽远的红色山峰背景下,又让她看起来带着自在柔韧的力量。 他觉得自己好像听见梵音颂唱,呆呆凝望许久,直到尤露清脆的声音响起,“怎么了,你也在学他们初观?” “什么?”叶施泽揉了揉脸,冰凉手指让神思清醒不少。 尤露端来一杯茶,细细红花飘在杯中,“给你带的,防高反哦。”接着她指向远处的露宿营地,解释道:“这里偶尔会有喇嘛来讲经,今日看样子,是《观无量寿佛经》。” 叶施泽回过神,才发现方才的梵音原来不是幻觉,自营地那边遥遥传来,感兴趣道:“你还懂这个?” “既已见日,闭目明目皆令明了。是为日想,名曰初观。”她说着,还双手合十向着那边作揖:“众生昏迷,唯随众生循业发现,方朗然清净……阿弥陀佛。” 有模有样说完,尤露还摆手躬身做出一副谦虚的小样子道:“不敢说懂,不敢不敢。” 叶施泽被她逗得哈哈笑,原本想去那头瞧热闹的心思也没有了,也盘腿坐到她身边去,“那么就劳烦露‘喇嘛’给我讲讲,这落日观要如何修?” 尤露面色如常,心中却有些讶异。 她原本也不是很懂,都是平日里跟镇上的藏民混着听来的边角,这落日观的修行也曾听他们讲过,信众们偶尔会上山来听经,今日恰逢日落显眼,他们在谛听日落修经。 这点知识平日里拿来调个情搭个话本不是问题,想不到叶施泽竟然懂得,他的父亲可是不能信教的。 “你信教么?”她弯腰去端茶,不经意问。 叶施泽摇头:“我妈喜欢这些,成天在家里念叨呢,日子长了也就懂了。” 尤露心里默默想了想,很懂事没接话,捧着热乎乎的茶杯暖手。 日头渐渐隐于群山后不见了,天色黯淡,气温也变低,两人裹着外套挪到帐篷里,却都默认不进去,一起挤在小小的门框处。有一搭没一搭聊过一阵,便入夜了。 渐渐起了雾,叶施泽说:“你还嘲笑我呢,看小爷有什么反应没?” 尤露抿着嘴笑:“我那不是担心你嘛,明天还要徒步呢。” 他们的行程安排是今天在此露营,明天就步行继续向里走,再折返下山。叶施泽嗤笑:“你瞧不起我?想我当年走大峡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搁哪儿玩呢。” 尤露听了这话,却忽然沉默下来。 叶施泽虽生活优渥,但察觉情绪是很敏感的,区别只在于他想不想去察觉,此刻很快发现,低声问:“怎么了?” 尤露摇摇头,露出的笑容明显可见的勉强。 怎么了?她窝在怀里的另一只手紧握成拳,短短的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无忧无虑成长起来的公子哥儿,随意开口的玩笑话罢了。 他在自由的国度挥霍玩耍的时候,她能在哪里呢,破败古旧的村庄,做梦都是灰尘和酒精与剩饭菜发酵的味道。 岑雾蒙蒙,幺妹峰沉静得像山水画里雾中朦胧的线条,尤露托腮,情绪不显,“你看,这里很美吧。” “只是想到,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即便这里风景再美,也不会多做停留。”她又小声补充道。 叶施泽原是不会在意这些,也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地说出来,想到之前自己被冷落,忽然心里明镜似的,“你……” 尤露没再说话,只见垂下的眼睫微微颤抖,侧脸在微弱灯光下看起来恍惚得很,像是不能经受风吹的小白花,脆弱易逝。 他又心软了,说:“谁说以后不会再见呢,你是来轮岗,总会出去的吧。” 尤露看他一眼,笑着点头:“嗯。” 叶施泽见状,忍住了叹息。 他心里觉得,自己和她是永不会再见了。 “何况,即使永不能再见,”尤露忽然又说:“这里很美啊。” “我这样普通的人,能遇见你,已经很开心、很开心了。”她转头凝视叶施泽,黑色的瞳孔在黑夜中微微扩张,几乎让他错觉是野兽在捕猎前的全神贯注。 但她说的话天真又浪漫:“这样,阿泽就会永远记得我了。” 如果这会儿帐篷前燃着柴火,那毕剥作响的热烫声响,就是叶施泽内心的完美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