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波荡开的血色。 她惊愕不已,却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念秋一声尖叫。 沈澈赶过来时,人已经被捞了上来放在岸边,雪白的中衣上全是被水晕开的血迹,原本就白皙的一张脸更是半分血色也无。 青黛伏在自家主子的尸身上哭,却看见世子踉跄了一步,丢了魂般慢慢走过来。 熙和脱了簪,披了件衣裳跪在路旁,在沈澈走过时轻轻抓住了他衣袍下摆,“子安……” 沈澈一言不发,从她身侧走过,眼中耳中除了地上躺着的那人,旁的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清。 青黛跪着退开两步,只见他解下身上披风,动作轻柔地替地上的人盖在身上,又顺势收拢她,极其自然地将人抱入怀中。 沈澈抬手,抚了抚她紧闭的眉眼。尸身冰凉的温度似是从指尖一路向上蔓延至心脏,缓缓将他整个人冻结。他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神中头一回露出些无助的空茫,神情脆弱得仿佛是盏跌落半空,将碎未碎的琉璃灯。 处在京城正中心的涡旋里头久了,处心积虑走到如今,这一路来他算无遗策,眼见着大业将成,便以为自己有了通天之能。 他已经为她铺好了路,只要再忍耐段时日…… 可她却没有那些时日了。 但凡他留两个人在她身边,暗中照看些,她又怎么会死在一支不明不白的冷箭下? 他明知道,正当多事之秋,她嫁来他身边,明里暗里要受多少委屈。 京中波云诡谲,他以为在他能万无一失地护住她前,别太在意反而是一种保护——等此间事一了,他便能毫无后顾之忧地爱她。 她衣上未干的血水沾了他满身,湿漉漉的鬓发垂在身后,犹在滴答着水滴。沈澈神情恍惚,似乎回到了八岁那年,他随母亲南下求医,偷溜出去时不慎落了水——他不会水,扑腾了两下,正以为自己要呛死在河里,却被人一把拉上了水面。 水面反射的阳光刺眼,有人吃力地带着他往岸边游,瘦小的身躯几次险些被他缠得拖下去,却始终不曾放开他。 他爬上岸,半跪在地上咳得喘不上气,恍惚间抬头,看见眼前浑身湿漉漉的小姑娘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仍喘着粗气,逆着光影朝他伸出一只手。 他抓住了那只手。 幼年时如影随形的病痛隐隐又泛上来,五脏六腑似是被拆了开,骨头缝里都浸着刺骨寒意,扎得人痛不欲生。 他已经很多年没再这样疼过了——遇见衔池那年,母亲寻到了神医,他的病分明一点点好了起来。 沈澈喉头一甜,止不住的咳意翻涌而上,他下意识转过头去不想弄脏怀里的人,紧接着便呕出一大口血。 令人窒息的痛感变本加厉涌上来,一时间四周的空气都稀薄下去,他仿佛又浸没在河水之中。 再也没有人能将他拽出来。 正和二十六年冬,他溺毙在十三年前的那条河里。 *天将明时,京中翻了天。 薨逝了三个月的太子死而复生,领兵逼宫,不日便登基称帝。 而正逢洞房花烛夜的镇国公世子沈澈,旧疾陡然复发,听说呕血不止,请了多少郎中来也无法。 政权交迭,新帝以铁血手腕清理朝堂,一时人人自危。 没人注意到,镇国公府上下瞒着世子,将抬进府当夜便去了的那个侍妾,拿草席一卷,扔进了乱葬岗。 后来不知怎的,南山多了一座孤坟。 头七夜里,京中下了雪。 有人撑了把白纸伞,孤身走进南山浓墨一般的夜色里。 来人一身玄底金线龙纹大氅,却连盏灯都未带。 四周静得出奇,唯有雪花落下时的簌簌声响。 他停在一座新碑前。 雪下得急,没多一会儿,满山便披了雪色。 他撑着伞,大氅上却落了厚厚一层雪,近了看才发觉,他那伞,是替那座新碑撑着的。 碑上没有刻字,只沉寂立着。 他也没有开口,自始至终,只在风雪缭乱的冰冷夜里,默然撑了一夜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