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尚且有几分小聪明,却仍太浅薄。 他虽鲜少亲眼见证,而也知晓在野蛮民间厮混讨生活之人,往往都如她一般身具似烂泥似蒲草绵软又顽强的韧劲。所以,正是那种精神驱使她此刻狼狈趴跪于威权御世的圣者下首,即便彼此都心知肚明她已被扼住命门瑟瑟发抖,却也绝不放弃开动急智尝试胡编乱造出些东西来将他打发敷衍。 然而,倘若她真以为躲匿于他身前阴影,借低眉垂首、凭满面污垢,便可完全掩饰住她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同为一腔谎话打腹稿的不怀好意表情——那就大错将错了。 神之血系当然与凡人不同,而于圣廷临朝垂治以神骸为名号的圣者,又与寻常神之血系更显相异。腥红大公西法尔·嘉黎御世已逾万代,这双为神所爱的眼睛常自幽邃处洞察迷昧,粉碎伪装,于是,点亮又或者不点亮烛火而以之视物,对他来说并无多少区别。但,因眼下有此微弱光亮存在,反倒给予了对方一点错误暗示,令他得以欣赏她自作聪明的表演,丑态频出的闹剧。 又是那股冲动……在心底肆虐,于胸膛嗥叫,令他何其想要折断剁碎她灵巧手指,立足于世的倚赖。他还想令她双眼永闭,那样便再也不能流露出任何不安分的,图谋将他愚弄的可恶表情。 当然,他最想做的,真正想做的,是摧毁她像烂泥又像蒲草饱经蹂(和谐)躏而依然筋连的意志。 他自诩超凡,御世万代以来裁决行令绝不容违逆,任由席座同列幽邃圣者之会议的同胞手足们酝酿多少阴谋,暗中又有多少不驯,亦难真正左右他的决策;他自认魂灵与意志便如这神赐之名的漆黑圣骸般坚硬永固,同如所掌权冕,永不落幕。而她则在茹毛饮血民间挣扎,于阴沟烂泥中打滚,求生的意念历经千摧百折而未曾弯朽—— 没错,他完全不必与之相提并论。他们身在遥遥对立应永不交错的极点。不过,此时他倒也可勉强承认,那横扫一切阻碍绝不弯折的意志,那就是他与她之间唯一一点相同,飞跃过纸面理论奇异而相汇的交点。 践踏过无数刚愎强敌,扫清过无数手足至亲,这条荆棘丛生之路行来至今,他啃下的是一茬又一茬硬骨头。也许,他想要彻底摧折并残忍毁去的从来正是也只会是那样一种东西;那是一种渴望,一种病征,或许根植于他神授天性而绝无转移。 倘若不是因为心中幽藏着的某个伟大计划,微贱者不堪者赖皮者如她等绝无可能出现在他眼前,在此中央圣廷。不过…… “我已留与你太多时间。”垂目注视地上之人,大公冷冷说道。 面对心腹重臣时他或许还可能稍行克制,但眼前是一粒尘灰,一滩泥泞,令他根本不必也不屑于掩饰心中期待催发的暴虐:“说吧,琳图·莱慕。姑且也让我稍作聆听,你究竟准备了何种借口来将我敷衍?” 但她仿佛只会那一招,再没有更多新鲜花样;难道往日她便是如此仅靠恭顺卑谦一直磕头就将上位者的发作通通糊弄了过去?多么可笑,此时,落入大公耳中重重叩首之声也愈发聒噪无趣了起来:“下民愚钝,下民愚钝——” 他不想听。 “路菲斯·阿德曼。”一旦将另一微贱之名宣诸圣洁尊口,下方,那梆梆有力叩首节奏立即错乱了一拍,令他稍感满意,“你的老师是如何惨死异乡,身后尸骸又是如何被异端仲裁所猎队焚为渣灰倾倒在臭水沟畜食槽,自尘世永绝痕迹,你如今恐怕已全然遗忘……” “或许,我能帮你找回当初的记忆。也或许,你已经活过足够多时间,正想去亡者彼岸同你老师,同你无数代先师作伴——” “对吗?” 施行言语恐吓同时,他其实有了一点心不在焉。这一脉禁忌技艺的传人太善于躲藏逃匿,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坚贞不屈”,叫他想起昔日那些不甚愉快经历。 大公微蹙起凌厉眉峰,无意识轻抚烛台底座凹痕刻纹,但这一举动却似乎被胆小堪比鼠辈的制烛人误以为作他杀心已起、将要执火离去的信号;终于,对方停止了她浮于表面的咚咚叩首,极力摆动被捆缚得结实的躯体,可怜又滑稽热切往他落座处膝行几步,无法膝行就挣扎挪蹭几步,开口时,那声音终染上真实的哀求之意: “——冕下!” 这就对了。 恢宏圣廷从不缺少愚弄与谎言,只不过比野蛮民间所会有的更迂回虚伪。他听过太多谎言,也被太多人尝试过哄骗,他可绝不至昏聩到看不出她策略性装傻,一昧推延的可笑行径。那确实太直白,太简单,以致一眼即可洞穿。他们的复杂性来自于岁月也为岁月所铸就,于是,稚嫩的她在此必败无疑。 大公未作理会,只悠闲翻手挑动烛芯,将这迟迟方才被迫投诚者晾在旁边,良久,凝视着跃动不息火苗而非给她眼神,他留下一句意味深长仿似无头无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