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晓梦朝下立着,双手拄在剑柄上,眼神有些心不在焉地飘向远方,好像有些无聊了。就好像当年在于阗对抓和尚这件事毫无兴趣、只想快些回无双城的无双一样,卢玉翟瞧着这两人的神情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于是就像当年无双的两把飞剑插进他肩膀一样,天下的两柄剑也插进了雷无桀的双肩,鲜血如注。 “「无双城,不够我们打的!这整个江湖,也不够我们打的!」这句话是司空前辈教你的?”她问倒在地上的谢烟树,神色淡然,却很是认真地说道,“这句话我记下了。” 几个月后,谢烟树才终于明白这个「我记下了」是什么意思。 天下突然开口问卢玉翟,“师兄,你觉得什么是江湖少年?” “江湖少年,还是得拳头硬啊。”她似乎是在自问自答,然后又对自己的答案感到有些好笑,补充了一句,“毕竟拳头软的都死了。” 谢烟树差点吓晕过去。 “师妹…”卢玉翟思及师妹一路的颠沛流离,实在心疼,他握紧玄武枪,“不管拳头有多硬,你都记住,你的身后还有我们。” “师兄也许武功没有你好,但是如果天真的塌下来,师兄也能顶半个肩膀上去。” “师兄,”天下有些惊讶地转头,“你在安慰我?” “我没有觉得难过,这没什么的呀,真的。” 她扫开了之前百无聊赖的神情,好像又回到卢玉翟印象里那个刚入门、小时候练功输了从来不难过,一抹脸就笑着喊一声再来的小师妹,“其实我之前一个人行走江湖的时候,一直都觉得很多人打一个人没什么的。毕竟,那才是常态。” “而且,我真的就只是无聊了感慨一下,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少年郎啊,师兄不也是无双城的大好少年郎吗?” 她笑,“怎么,难道非要生的个讨人喜欢的皮相,甩个漂亮点的剑花,摆个好看的架势,再颇有气势的报上自己的师承名号,师门得要响当当的,最好这时候再配上一阵风花雪月,腰间还要记得挂一个酒葫芦,这才算是江湖意气最风流的少年?嗯?” “这不是少年意气。”她笃定地摇头。 “至少,我不认为是。” 活在桃源乡里的人才会觉得这就是风流少年。 “难道懂事儿了,就不是少年郎了吗?少年郎是有少年意气,又不是傻里傻气。” “之前在无双城,师傅心疼我,你和无双也心疼我,我都知道。” “师公们说,我吃了太多苦,在不该懂事儿的年纪懂事了。” “但后来想想,其实本来也就没有什么该懂事的年纪。有人生下来就被捧在手心里吃穿不愁,也有人生下就是街边乞丐曝尸荒野无人知,也有人生下来就是四肢不全先天有疾不长命。我不过是比别人早一些学会了吃苦,学会了体谅在泥潭里吃不上饭的人,这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也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人并不需要吃苦才能变的高尚、变的崇高。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带来成功,更不值得追求。不要试图从别人的苦难中,品尝出感动。我身处苦难不是为了让别人共情,也不是为了磨练自己的意志,而是因为我无法避开那些苦难。” “我只是在江湖那些避无可避的悲苦面前选择了直面它们,所以能够挺直腰杆。但也仅仅…是竭尽全力地站着而已。” “————苦难并不值得歌颂。” “我不想鲜衣怒马醉酒当歌。”天下摇摇头。 她以往总是个像花木兰那般的姑娘,如今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柔和了轮廓,倒是让她难得地生出些温柔的气质来,卢玉翟很少见她笑的这般恬静,他印象中的小师妹总是灵动的、傲气的、可一人抵挡千军万马般英姿飒爽的。 她如今依旧保持着离开家时的那一份热烈明媚,可是时光同样在她身上沉淀下了一些东西,“这世上受苦受难、负重前行的人太多啦,我想帮他们挑一点担子。” 卢玉翟其实以前,也闯过江湖。不过他武功实在不算天资卓绝,闯出的名气不大不小,约莫只算平平。 当年离家,谁没过点豪情壮志?谁不想做个为人敬仰侠肝义胆的大侠? 但在天下身上,他切实地感受到了一种更宏大的感觉,一种当年闯荡江湖时隐隐约约感触到的、却未来得及看清就消失不见的东西。 行走江湖,必要做江湖之侠。 若然独善其身,只凭一身蛮力闯荡江湖,那只是一介江湖匹夫,算不得侠者。 若然路见不平,行侠仗仪,制得一两山贼,救得三四路人,为得五六朋友两肋插刀,那也只能算是一江湖小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