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是那么被交待的,可是,连他自己看到崔倍的时候也愣住了。 他当时开玩笑说,崔倍真是厉害,不亏被称为是「丧吊临门」的男人。可是真正见到昏迷不醒的那个人时,他才会反应过来,崔倍受的那些刑罚、被挑断的手筋、发炎溃烂的伤口、被血染红的囚服,那些都是真实的。 他笑不出来,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甚至他身边的天下都比王七要更快的反应过来去给庞柏打下手。 那个姑娘给崔倍上药包扎清创的手又稳又利索,她仍旧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什么怒意或哀伤,平静到让庞柏觉得害怕。 帮崔倍处理完的时候,天下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他的手,能治得好吗。” 那句话问的很轻,可是屋里太过安静,所以叩击在人心上便显得格外有力。 天下走出去的时候,王七没有拦他,他过去帮崔倍掖好了被角,说,我来照顾他吧。 天下微微朝他侧头,点头说了声嗯。 推事院的人早就走了,天下直直走向裴东来的办公桌,毫不客气的地推开挡在她路上的人群,她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站定,很平静地告诉他,“崔倍的右手废了。” 裴东来正在理文件的手顿了一下,纸张被他捏出几道褶皱,“我知道了,性命没事..” “——————你他妈的知道个屁!!” 那道突然暴起的剑气自她脚下蔓延至裴东来面前,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她虽平日里和裴东来说话冲,顶嘴也是常有,但从来不曾真的和他发过火。 而今她紧紧的攥着自己绑着绷带的右手,想,裴东来你他妈的懂个屁。 后来?后来发生什么了? 这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一度要打起来,薛勇带着大理寺的一群人上去拦,桌子被掀的掀,翻得翻,乱的一塌糊涂。 “凭什么来俊臣还活得好好的?你有本事怎么不把推事院一锅端了?!” “你他妈以为我不想吗?你以为大理寺在背后都付出了什么努力?你以为来俊臣的把柄我们没有去找?能找到我早弄他了!!” “来俊臣背后谁在给他撑腰?这背后牵扯的几股势力明争暗斗你算的清楚吗?!大理寺这趟水趟的熟深熟浅你明白吗你就在这里嚷嚷要杀这个杀那个?!” “你今天可以不讲证据随意地弄死一个坏人,明天别人也可以随意地诬陷一个好人!你以为官场都是光鲜亮丽?” “所以那些在任务里受伤的人就不重要了是吗?” “所以没有人在乎崔倍的右手是吗?” “所以整个大理寺都只是上位者的棋子,根本没有人在意冤案是不是被平反、真相是什么样子、公正和道义根本一文不值,是吗?” “是吗,裴东来?” ——————垂拱二年,天下和裴东来的冷战始于大理寺与推事院的交锋结束。 天下自那之后没有再和裴东来发过火,但也再没说过话。 这种感觉该如何描述呢? 就好像话本中两个贪心人挖地下的财宝,结果挖出一个人的骸骨。虽然迅速埋上了,甚至在上面种了树,栽了花。但两个人心里都清楚地知道,底下埋的是什么。看见树,看见花,想的却是底下的那具骸骨。 三个星期后。 天将破晓,正在被窝里睡得香甜的王七听到了门外丁铃哐当的声音。他一翻身发现崔倍的床位上没人了,起身披了件厚外套赤脚跑到门外边,发现崔倍正很狼狈地往马上装大件小件的包袱。 “大清早的,你在这儿干嘛呢?”王七吓了一跳,脑袋里八百个大问号。 “我要走了。”崔倍仍旧是和以前一样,眉间永远有化不开的愁。 “去哪儿啊?” 崔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那些行李,“来帮我一把。” “慢点慢点!我说你折腾啥啊。”王七虽然嘴上不饶人,却还是诚实的帮他搬好了行李。 “这只手的手筋已经断了,现在连笔都握不稳,留在大理寺也没什么用。”崔倍说话语调没有什么起伏,谈不上抑扬顿挫,他习惯性说话语速比较慢,听起来有一股被拉长的忧郁,可他此时却是微微笑着的,“薛大人已经允了我的辞呈了。” 王七愣住了,他干瘪瘪地问,“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这样就可以了。”崔倍摇摇头,“我不想节外生枝,你懂的。” “那你准备去哪儿?” 崔倍又笑了,这次他笑得比上一次嘴角咧地弧度要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