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去了阎王殿,身后之名也好听,县里头各个从前唯他马首是瞻的读书人,也要夸赞一句县令大人仁义宽厚。 他看着衙役,以拳掩口,凑到他耳边,低语:“事成了少不得你的好处去,明日这案子要结。加上他……” 衙役将范县令没说的话补全,“加上范青许,一十三条命案,尽数了结。” 范县令捋了捋胡须,抬手示意衙役去动手。自己则转身背对着牢房,看着石墙顶上开了一角的窗。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倒是个杀人无声的好时候。 此时牢房外的范县,已是修罗地狱,水漫范县,城墙尽毁,百千房舍坍塌,新鬼亡魂游荡,只县衙里的人不知。因大牢地下,似被什么东西护住,半点没浸得水。 “叮铃铃!”衙役从腰间拿出一串铜钥匙,借着声响,摸出手臂里插着的匕首,佯装要去锁牢门的样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朝着范青许走去。 “嗖!”那白晃晃的匕刃从范青许后背插入骨缝,他来不及回头,衙役的手就捂住了他的口,将头别回去。 他临终最后一声痛都没能喊出来,血就凉在那一刻。 衙役待范青许头歪垂而下,确定手上的呼吸已灭,才将手从他口处挪开,扶着尸身,放到稻草地上,说了一句:“衙役由来尊敬读书人,书生且体面去吧。来世投胎可莫要做聪明人了,你瞧,古话说得好,聪明反被聪明误,书生就不该去查这案子。” “你同个死人叽里哇啦什么呢?”范县令见衙役没有回禀,心里着实没底,跑回牢房来看。 衙役脸上摆出的慈悲相即刻化作谄媚的笑,“我念叨着让书生早早投胎去,可莫要缠着我们!” “呸呸呸!什么晦气话!”范县令做官十载,护官符无外乎两个词,“借刀杀人”和“卸磨杀驴”,这两个本事抓到精髓,没有排除不去的异己。 如眼下,他看着眼前是“刀”又是“驴”的衙役,生了疑心,脸上笑盈盈,道:“那一十二副骸骨,可真的都处理了?你小子不会留着后手,将来摆我一道吧?” 衙役“噗通”跪在地上,“尽数都烧了,卑职亲眼所见,最后只得一坛骨头渣子,尘归尘土归土,扬在东大泽边上了。大人信我!大人饶命!卑职这辈子只求做鸡做犬,陪大人青云直上,断断是不敢有二心的!” “呵呵!谅你也不敢!”范县令一边欣喜搓着手,一边叱着:“快点收拾干净!夜里还要去倚翠楼招待京城来的大人!今日温柔乡里快活一番,明日破掉十三个命案!手脚麻利些,没你的错处!” “是,是……”衙役第三个“是”还没说出口,双眼暴突出来,滚圆的眼珠子如恶鬼索命般瞪着范县令!一刹那间,白眼球爆出血丝来! “畜生!这般无理瞪我!”范县令才骂出一句,就变作瞠目结舌,嘴再也闭不上,“啊!啊!啊——”叫了起来! 只见衙役颈子上缠着一条巨大的白色蟒蛇,活活将他勒死,是以眼球暴血出来时,一命呜呼当场! 刹那间,汹涌大泽之水排山倒海般涌入牢房!只书生周遭一片地面,滴水未沾! 浑浊的液体从范县令锦缎长衫下淌出,他吓得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印堂乌黑,脸颊发紫,他肝胆巨裂,却死不瞑目。 因他眼中只有一个画面,也永远只剩下那一个画面: 牢里,书生浑身是血地躺在一只盘着的白色蟒蛇身上,他后背上插着一把匕首,深红的血凝在刀口,那里曾汩汩流过的血,还沿着匕首直往下淌。 他该是死了才对,他已经死了才对。 可白蛇口中竟吐露出一颗霓色圆珠,散着耀眼的光芒,悬在空中,书生好似受那股灵力感召,将生前未尽之言说完。 他如回光返照般醒来,一手捂着那处伤口,另一手伸过去,手指轻颤,触了触那白蛇的身子,似用尽了力气,道:“若月,当年我救你时,你不过巴掌大小,如今……” 他无力喘息着,望着破损牢房外已成汪洋的大泽,过了半晌才有力气将话说完:“你不似旁的蛇冷血,陷山为海,是为了救我……只是我命薄,怕是活不了了……” 那白蛇识得人语,却不能说,急得直摇头,头撞在牢房的地上晃得叮当直响! 书生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抬手落在白蛇头上,轻拍了一下,好似示意她不必伤心,他嘴角漾出一个淡淡的笑,说了这一世最后的一句:“若有来生,我必不放你走……” 他脸上血和着泪,眼中笑意炎炎,眼皮慢慢阖上…… 这辈子的最后一刻,范青许想起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书生路逢小蛇,收养回家。小蛇贪玩,爱藏在房檐之上,好似生在房檐,于是书生笑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