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政权。
汉家——尤其是国祚初立时期的汉家,遭遇到的困境、困难随便单拎出来一个,放在后世任何一个朝代,都堪称亡国之忧!
但自太祖高皇帝刘邦开始,汉家一代代帝王剥丝抽茧,带领着这个自废墟、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政权,解决了这一个又一个稍有不慎,便动辄会亡国灭种的巨大隐患。
时至今日,汉家初显强盛之态,却也还有很长的路。
汉家解决了许多‘亡国之忧’,却也还有更多的‘亡国之忧’,需要天子启之后的后世之君去解决。
北方匈奴,南方百越;
关东宗藩,地方豪强;
贪官污吏,匪寇恶霸;
以及……
“朕,从来都不觉得北方匈奴、南方百越,又或是关东宗藩、地方豪强,是可以动摇我汉家的心腹大患。”
“——如果处理不好,这些隐患,确实可能动摇我汉家的根基;”
“但我汉家的天子,是能处理好这一切的。”
“处理不好这一切的人,是不可能成为我汉家的天子的。”
刘荣正思虑间,便闻天子启悠悠一语,将刘荣的思绪拉回眼前;
循声抬眸——再次循着天子启的声线看去,刘荣便看见皇帝老爹的面容,不知何时已挂上病态的惨白。
不等刘荣关切起身,便见天子启面色陡然一肃!
“外戚!”
“外戚之患,是我汉家的天子,唯一无法完全处理好的心腹大患!”
···
“自太祖高皇帝时起,我汉家的外戚,便屡屡成为了动摇宗庙社稷之根本,乃至诸夏兴衰的不稳定因素!”
“——英明神武如太祖高皇帝,不惜对自己的妻兄下死手,于代地设计取了吕泽性命,却终无法规避吕后乱权、诸吕乱政!”
“至今都还为天下人所缅怀——至今都还为天下人尊奉为‘再世圣人’的先帝,纵是能为母舅设下灵堂,将薄昭逼死,却也还是难免为朕,留下了一位薄皇后。”
“先帝,已经是很好的处理了外戚之患。”
“至少没让薄氏一族,成为朕这一朝的心腹大患。”
“但薄氏死而未僵之时,窦氏一族,便成了我汉家的又一大患……”
天子启这番话,刘荣几乎没怎么听进去。
不等天子启说完,刘荣就已经起身上前,神情满是忧虑的自后背扶着老爷子,作势要扶天子启回行宫。
但天子启却是不管不顾,深深凝望向刘荣目光深处;
而后道出一句话,却是让刘荣如遭雷击般,当场愣在了原地。
“朕,就是今明两日了……”
“不想在未央宫——在那密不透风的宫墙里合眼,才丢下朝堂,来了思贤苑……”
刘荣愣神的功夫,不知从哪冒出一位位老态龙钟的太医,手忙脚乱的将天子启从地上扶起;
而在刘荣回过神之后,却只看到天子启被人群遮挡的模糊背影。
——天子启被太医、禁卫们团团围起,刘荣本不该看到天子启;
哪怕是天子启的衣角,刘荣都本不该看到。
但刘荣却分明看见:天子启那满含期翼的目光,透过人群直勾勾落在了自己身上。
明明嘈乱纷杂,刘荣却也清楚地听见天子启,在昏迷前对自己道出的最后一句话。
“母族外戚……”
“公子……”
“之罪………”
···
“母族……”
“外戚…………”
·
·
·
·
·
“参片!”
···
“银针!”
···
“汤药灌不下去!”
“——这可如何是好?!”
半个时辰之后,上林思贤苑,天子行宫。
天子启气若悬丝的平躺于御榻之上,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似乎是将殿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却根本无力驱动身体,乃至动一下手指。
御榻边沿,太医在内围了一圈,禁卫于外围了一圈;
分明一切都有条不紊,但从殿内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太医们慌乱的面色仲,却又随时都能感受到一股纷乱。
中尉郅都背对御榻,昂首挺胸,单手扶在腰间剑柄之上,用力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神情,却也难掩那红润的眼眶;
工人们脚步碎乱的进进出出,将太医们的指令悉数完成,却也无不带上了哭腔。
刘荣,很懵。
神情木然的跪在御榻前不远处,刘荣面上神情,只说不出的迷茫。
——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快?
明明已经在劝着、养着,替老爷子分担着起了不少;
怎会……
“母后……”
“母后来了吗……”
沉闷而又哀婉的氛围,终随着天子启有气无力的一声轻喃,而彻底化作一阵悲痛。
几乎是在天子启开口的瞬间,太医令便立刻附身附耳,待听清天子启口中所言,又赶忙直起身望向郅都——望向那道背对着御榻的伟岸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