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逢战阵,我率领麾下五百弩卒,要做的不过是列阵放箭,却几次三番乱了阵列,更险些被楚骑所冲散!”
“若非麾下将士效死,外加兵势大好于我,恐怕初登战场,我便要成为汉家——成为太祖高皇帝帐下,第一个在胜仗上全军覆没,更以身殉国的队率司马……”
“——从初登战场,到熟于战阵;”
“从队率司马,到校尉、都尉。”
“我付出的努力,历经的艰辛,遭遇的危险,失去的亲人,都是很难为旁人感同身受的……”
满怀惆怅的发出一声长叹,申屠嘉那已泛起红的双眸,再次落到了闷闷不乐的周亚夫身上。
“条侯认为,我在军中度过的岁月,难道不值得缅怀吗?”
“还是那段行伍间的岁月,是我很舍得、很愿意放弃的呢?”
···
“在被孝惠皇帝——也就是被吕太后,从都尉转任为淮阳郡守之后,我也曾无所适从,整日整日对着案牍、卷宗抓耳挠腮。”
“——要知道当年的我,可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大老粗啊?”
“连字都不认识,却做了淮阳的郡守,要整日整日处理郡中政务;”
“这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无比艰难的事呢?”
以老者特有的凄苦颤音,对周亚夫接连发出如是几问,惹得周亚夫满脸羞愧的低下头;
借着调整呼吸的气口,给了周亚夫一点消化时间,老丞相才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说道:“从字都不认识的大老粗,到汉家最出色的郡守;”
“——我花了十五年的时间,从曾经那个只知道挽弓、架弩的武人,成为了能治国安邦,与民安乐的淮阳守。”
“到先帝元年,适逢先帝追封开国元勋功臣中,功劳原本不足以被封为彻侯,却也在二千石的位置上履任多年、劳苦功高的老臣,以悉数为关内侯。”
“我这故安侯国的五百户食邑,便是这么来的。”
···
“被封为关内侯,又接连在年计中得了‘最’,终为先帝召入长安,担任内史。”
“待北平侯张苍为相,御史大夫出缺,便又递补为亚相御史大夫,并在北平侯被罢相后,为先帝拜为丞相……”
“——这期间,我没有哪怕一日,是能凭借自己现有的能力,可以轻松履行自己的职责的。”
“做了三年内史,我就学了三年该如何做内史;”
“做了十一年御史大夫,我便也学了十一年——学如何做一位合格的御史大夫。”
“又从先帝前元十五年(前165)开始,做了足足十年的丞相;”
“我,也依旧是学了足足十年,才勉强成为了一个合格的丞相……”
就算从丞相的位置卸任,让申屠嘉的身体状况有明显好转,但也终归是年迈的开国元勋;
说到此处,申屠嘉终也不免气息不稳起来,却也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满目惆怅的凝望向周亚夫目光深处。
“在尚还只是皇长子的时候,家上便曾与我说过:战争,仅仅只是政治的延伸;”
“——通过战争所取得的成果,最终依旧要服务于政治;战争所导致的失败,也同样会导致政局的动荡。”
“这个道理虽然有些晦涩,但连我这么个愚笨的人都能大致明白,以条侯的天纵之资,断不可能不明白。”
···
“行伍、战争,终究只是流于表面的东西。”
“真正难的,从来都不是冲锋陷阵,而是帮助国家,让国家拥有派兵阵仗的能力和底气。”
“我汉家的臣子,无论文武、出身,都历来讲究一个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民。”
“——做了将军,只需要伸手和朝堂要粮草辎重,之后便专心于‘如何取得胜利’即可;”
“但做了丞相,条侯或许便会意识到:真正让战争取得胜利的,或许并不是拼死血战的将士,以及运筹帷幄的将官;”
“而是那些默默无闻,为大军输送粮草、筹备辎重,让前方大军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只需专心于作战的人。”
“丞相,便是这些人的‘将军’;”
“是国家遭遇的每一场战争中,都比前线的将军们,更需要成为‘将军’的人。”
道出这最后一句话,申屠嘉终是双手一拍大腿,费力的站起身来。
若无旁人般,将刘荣三人晾在一旁,自顾自捋了好一会儿呼吸;
终于喘过气来,才将双手缓缓背负于身后,再度望向周亚夫,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同为太子三师,条侯和我,还有王孙,从今往后的一举一动,便都要考虑到储君。”
“——条侯当然可以肆意妄为,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但还是想要提醒条侯:家上这个太子储君,可是条侯和窦王孙,不惜通过‘拥兵自重’——甚至是‘逼宫’的方式,才最终得立。”
“若是因为自己的过错,而让我汉家发生储君易立的巨大动荡,那条侯,可就要成为汉家的罪人了……”
···
“如果愿意做丞相,那我这个老朽之人,当也可以大言不惭的说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