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奉天小西关仍旧热闹。
天灾过后,商户们刚刚复业,便都不约而同地延长了营业时间,官府自然是大力支持,加上气温转暖,街面上随处可见坐着洋车找乐的阔少、太太和小姐。
临近商埠地附近,很多新式店铺的门脸,已经换上了时髦的霓虹灯牌,借以招揽客人。
拉洋车的车夫肩膀上披着一条白手巾,不时拨一下铃,擦一下脸,卖的是一膀子力气,挣多挣少的,心里踏实。
“师傅,在前面的路口停下就行了。”
“啊?”
车夫闻言,缓缓放慢了脚步,扭头看了看后座上身穿藏青色旗袍的姑娘,问:“小姐,你不说去戏院吗?”
“改主意了,在前面停下就行。放心,该是多少钱,我照样给你。”
赵灵春打开手上的小洋包——天蓝色的皮包,真漂亮,越看越喜欢。
按照“会芳里”的规矩,姑娘来了月事,可以休假三两天,任意娱乐,许如清并不多问。
车夫一听,半道的路程,全额车钱,当然不再犹豫,立马便把洋车停下,扶着姑娘下车。
赵灵春付过了钱,侧身看向小西关岔路口里那条幽深的胡同,心里不由得有点害怕。
“小姐,你要去哪呀?”车夫憨憨地好心说道,“这条道黑,要是没多远,我直接送你过去呗!”
“噢,谢谢,不用了。我哥在对面胡同等我呢!”
赵灵春随口撒了个谎,说罢,便鼓起勇气,朝那阴暗肮脏的胡同里走去。
车夫站在原地,用手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摸了摸后座凹陷中的余温,嘴角旋即泛起一抹淫笑,两只眼睛贼似地盯着灵春儿的臀部,嘴里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几句。
“嘿嘿嘿!骚婊子,等爷有了钱,看我不操死你!”
赵灵春没听见这番污言秽语,就算听见了,当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发狠,终于鼓起勇气,迈步踏入眼前的这片深渊。
“喵呜——”
流浪猫的一声叫唤,就足以让赵灵春心惊肉跳,忍不住回头去看,才发现自己根本没走多远。
“别自己吓自己!家仇不报,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赵灵春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抓紧了手中的小洋包,快步小跑着朝胡同尽头冲去。
只要行动得够快,恐惧就追不上来!
“啪嗒!”
哎呀!不小心踩到了一处水坑!
“真讨厌!”
赵灵春赶忙抽出胸前的手帕,俯下身子,试图将鞋上的污秽擦净,结果当然只能是徒劳。
正当她要站起身时,头顶上突然有翅膀扇动的声音!
“扑棱棱!”
一只猫头鹰从胡同里低空掠过,落在了某户宅院里探出的树杈上。
夜猫子的个头很小,长相憨态可掬,时常让人容易忘却它猛禽的身份。
“吱吱——吱吱——”
有老鼠的叫声——凄厉、悲惨、刺耳!
赵灵春心头一惊,连忙抬头去看,却见那只褐色猫头鹰的利爪下面,竟擒着一只正在疯狂扭动、挣扎的小耗子。
老鼠还没有死,但尖锐的鸟喙已经刺向它的身体。
啄一口,叼下一嘴毛;再啄一口,皮开肉绽!
紧接着,老鼠的脏器被渐渐掏空。
猫头鹰的进食速度很慢,不时还要啄几粒碎石吞入腹中,用以碾磨食物,而那只小耗子,虽然如此活生生地目睹自身被渐渐吞食,却始终没有放弃求生的希望。
赵灵春厌恶地后退了半步,脚下发出的声响,引起了夜猫子的警觉,立马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喈喈——喈喈——”
赵灵春连忙快步跑开。
这一次,她不管不顾,径直闷头疯跑,不消片刻功夫,眼前终于重新现出了光亮。
赵灵春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这条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长。
抬头看去,街对面是一座私家宅院,没有高墙,却是由一排铁栏杆围成的院子。
草坪、灌木修剪的整整齐齐,石子小路蜿蜒曲折,直通是一座新式二层小楼。青砖蓝瓦,拱门阔窗,地道的巴洛克风格建筑。
终于到了——白家大宅!
赵灵春左右看看,确认四周没人以后,便赶忙冲了过去。
门房的护院们把她拦住,由于距离太远,只能模糊地看到她在橘红色的路灯下,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少倾,护院们给赵灵春搜身,紧接着侧身探出脑袋,朝附近的胡同口里张望了两眼,随后便将其护送进了白家大宅。
眼前发生的一切,全都悄无声息,如同一部默片电影,只能凭借抖动的画面和一闪而过的字幕,去推测其中的细节。
一個时辰后,宅院的大门再次开启。
白家大少白国屏亲自将赵灵春送到院门口,两人低语几句,随后分别。
赵灵春神经兮兮地穿过马路,随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近,原本无声的画面,也终于渐渐有了声响。
“嗒嗒嗒……”
首先响起的是脚步声,然后是急促而沉重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