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疼痛难忍,一夜未曾入眠。
原随云此时所受的疼痛与受他伤害的人相比轻如牛毛,活该他受这份罪。
两人继续上路,原随云依旧淡泊如闲云,无争山庄少庄主的人设已刻在他骨髓之中,任诸非相如何待他,他从始至终都未曾失态。
伴随着诸非相时不时对原随云的殴打,两人到达无争山庄。
原东园听到人通报诸非相和原随云一道回来时惊喜交加,但匆忙赶去前厅,看见形容憔悴还有点鼻青眼肿的原随云,惊喜只剩了惊。
“随云,你怎么、怎么……”
原东园从未见过自己的儿子这副模样,神情一如既往淡然,然而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燥起皮,狼狈至极。
原随云淡淡道:“父亲,没什么。”
这哪像没什么的样子……
原东园将目光投向诸非相,期望从同行者那里知道前后缘由,后者微微一笑,道:“他做了坏事,被我教做人,不好意思对庄主说罢了。”
原随云睫羽微颤,侧首瞥了眼诸非相。
原东园微呆:“此话何意?……随云做了什么坏事?”
与此同时,原东园意识到诸非相甚至没有用“小僧”自称,这从另一层面上意味着也许事情的严重程度超乎他的想象。
诸非相瞥向原随云,漫不经心道:“看他如何对你说了。”
原随云抿着唇,没有半点开口的倾向。
原东园一时之间竟觉得面前的儿子有些陌生起来。
原随云一向有主见,原东园从不干涉他的私事,换言之,原东园对原随云毫不了解,他只知道原随云愿意告诉他的事情。
诸非相见原随云迟迟不开口,冷冷道:“不过如此。”
原随云不说,诸非相便替他说,甫一开口,原随云冷硬地打断他的叙述,将自己所做之事向原东园一一坦白。
从五年前开始,他便萌发了做出一番事业的念头,要江湖上人人尊他敬他,证明自己不仅仅是众人口中“可怜的瞎子少庄主”,他的能力比所有人都要出色。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第二年,原随云建立了蝙蝠岛,遍布江湖的蜘蛛网为他举办拍卖会敛财提供助力,消息、货物和人手,人人皆敬他为“蝙蝠公子”。
他受盲眼所累,平白在许多人心中低了一头,那在蝙蝠岛中,他便要比所有人都高高在上,人人都需仰望他。
原东园听完哑然失色,身为父亲,他却不知随云心中念头,从未察觉,既自责又难过,喃喃道:“随云,你为何不对我说?”
原随云淡漠道:“我若是说了,双目能重见光明么?”
失明一事让原随云耿耿于怀,他那时还小,曾经唾手可得的事物只能在残缺的记忆中回味,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模糊,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无法释然。
原随云甚至嫉妒花满楼——他七岁时已记事,所见的景色比他多,体会到的美好比他多,什么都比他多,这如何让人不嫉妒?
意难平,无法平,不想平。
诸非相也有意难平的事,却不会将自己的意难平强加于人,见此手指微动,一巴掌挥了过去,力道之大有如泰山压顶,半边身子痛到没有知觉,将沉浸在思绪中的原随云拍醒。
原随云面色难看,准确地看向诸非相的方向,咬着牙不说话。
诸非相对原东园道:“你的儿子你来管,我将他带回来是希望他能回头是岸。”
这话是原随云第一次听诸非相说,讶异之余又有几分讽刺,心道诸非相这种慈悲太虚伪。
他这么想着,便听到诸非相又接着道:“只要我有空,我会来见他。”
蝙蝠岛的势力仍在原随云的掌控之中,仅仅一座蝙蝠岛并不意味着全部,这点在押着原随云来太原时诸非相便深有体会——起初原随云念念不忘逃脱诸非相魔爪,但随着一个接一个前来救他的手下一命呜呼,原随云改变了念头,不再让人白费功夫。
诸非相只随他搞些乱七八糟的事,仗着自己的实力当看戏。
与其让原随云一死了之其势力陷入混乱,倒不如让他好好活着。
通过这一路上的相处,诸非相认识到原随云对双目恢复光明有何等深刻的执念,即使他采取往常的感化手段来感化原随云,对方头上猩红的数字也仅仅是上升了一点点。
很有挑战力的一件事。
“你若是叫我满意了,我便治好你的眼睛。”诸非相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利用原随云求之不得的东西威胁他,“当然,若是你能找到别的大夫,你便当做我什么也未说。”
——然后他会干脆利落地下手。
原随云沉默片刻,道:“崖神草只有一株。”
诸非相眨了眨眼:“我从未说过为你治眼睛要用到崖神草——那是花满楼的。”
原随云的神情难掩愕然。
诸非相怀里揣着崖神草,转身就要走,原东园出言挽留,诸非相却道一路上日夜与原随云相对,再好看的脸也看厌了。
原东园默然,见原随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知他或许有单独要与诸非相说的话,叹息一声,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