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前一个时辰,是九皋城街道最宁静的时候。 红烛燃尽,丝竹声消,一整夜的喧闹过后,寂静从每一处砖缝草叶间透出来,带着点微凉,轻轻拂过每一个赶夜路之人的皮肤。 城门还未开启,等着进城的商贩们还没涌入城中,屋瓦间零星飘起几缕白烟,那是早起准备开张的生意人起锅时冒出的柴烟。 此时若是有人穿过四条子街,拐过市集后巷,再摸黑钻进那巷子深处,路过一只落了单的石狮子,在那处缺了口的破砖墙旁停下脚步,再抬头向那樟树上望上一眼,保准会吓个半死。 茂密的树枝间晃荡着两只穿着破布鞋的脚,脚底板磨得发白,时不时地互相搓一搓,似乎有些不胜那蚊虫的烦扰。 闭眼许久也睡不着,窝在树上的秦九叶翻了个身,在那粗壮的树干间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索性托着腮观起景来。 拜过去这段艰难岁月所赐,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来看看“她的院子”了。 墙里的草几乎长满了整个院子,现下这时辰望过去黑乎乎的一片,几乎要分不清哪里是瓦顶、哪里是地面了。 但这都不打紧,便是这里烧成灰,她也仍能一眼看出来哪里是门、哪里是窗、哪里是那断了一半的老房梁。 她想,那先前追了她好几条街的房牙子,最近应该是没有再带人来看过这院子了。毕竟这个时节的蚊虫最是厉害,光是在这院子中走上一圈,胳膊腿便要多好几个大包呢。而除了她之外,应当也没有人愿意来光顾一处经常“闹鬼”的院子了。 想着想着,秦九叶不禁笑出声来。 可笑着笑着,她又有些笑不出了。 她敢说,放眼整个九皋城乃至周围的十八个村落,都不会有人像她这般对一处破烂院子如此执着了。 可她的执着至今没有得到满足和慰藉,算上苏家的诊金和陆子参承诺于她的那点薪俸,她也还差着些银子。 这些银子在她这不仅只是个数目,也是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状态。往短了说她或许还要再辛苦一年半载,往长了说又是不知还要几年。毕竟生意上的事,谁说得准呢? 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得是这处院子呢? 她从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今日却得好好想一想了。 为何她偏偏会想要在九皋城里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院子?为何她过不上那卖花老妇的生活?为何她不能像老秦所期望的那样,安安分分地守在丁翁村、守着果然居,直到她七老八十、再也走不出那个村子呢? 如果是那样,她就无须每天勒紧裤腰带,数着铜板过日子。如果是那样,她和金宝或许一个月能吃上几次肉呢。如果是那样,她根本不用看那黑心米店老陈的脸色。如果是那样,她根本不用吃这么多年的苦,就只为了攒够那笔银钱。 她似乎给自己立下了一个无法完成的目标,每日将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甚至也并不能肯定住进这院子之后的生活就会一切顺心。 答案可能很简单。 因为她终究是不甘心于那样生活的。 不甘于没日没夜地翻山越岭、却连抬头看一看日升日落的时间也没有;不甘于穿梭闹市人海之中、为了几块铜板和唯一的朋友斗法怄气;不甘于挣扎于泥泞之中、呼吸着污浊、吞着自己的泪和汗,满眼只有求生和苟且。 贫穷和日复一日的苦日子不是她的痛苦。 这才是她的痛苦,这才是她无法克服的难题,这才是她同老秦总是争吵不休的原因。 回顾她从前的人生,她确实将自己的性命看顾得还不错。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别的了,她只是活着而已,同那浑浑噩噩、为生存之欲望而驱使、在饥饿中徘徊不可终日的和沅舟也没什么不同。 可人终究不该只是活着。 从前她并不以为如此,可如今经历过种种之后,她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唐慎言和李樵的质问声犹在耳边,而她整夜的彷徨在这一刻突然便烟消云散了。 李樵的话没有错,她确实是那个最懂得生存之道、很会为自己盘算的秦九叶。 可邱陵的话也没有错,完整的秦九叶要比那个一心讨生活、赚银子的自己再多一点。 勤俭吝啬、穿着灰扑扑的旧衣衫的是她,在破掉的袖口绣上一朵小花的也是她。 她所求的不多,只是比‘活着’再多一点而已。 为此她愿意去忍耐、去冒险、去承担更多。 现在想来,最早看透她本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师父。 她还记得初见师父的那天,同眼下一样是个仲夏时节晴朗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