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樵回到听风堂的时候,街角外的打更人刚唱完四更天。 子时已过,整个九皋城都在沉睡之中。 院子里空落落的,司徒金宝已经不在原地了,天井旁那棵巨大的芭蕉树下,只有女子落寞的身影还有两只已经快要见底的酒坛子。 李樵上前半步,轻声唤道。 “阿姊?” 芭蕉树下的人一时间没说话,仍保持着抬头望月的姿势,但那双向来精明且灵光四射的眼睛如今怎么也睁不开的样子,半晌终于抬了抬胳膊,从那快要见底的酒坛里倒出最后一杯大庐酿来。 清澈摇晃的酒液就要送入口中,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又快又稳地接过了那杯酒。 秦九叶手中一空,这才意识到什么,勉强撑开一双醉眼望向身旁地面上那双熟悉的脚。 “你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 李樵的手指捏着那杯酒,一时间没有动作。 “阿姊在等我回来?” 女子摇摇头,已经有些散乱的发髻又掉下一缕头发,在她肩头晃来晃去。 “谁等你了?我是怕你跑了,明日没人做工。” 少年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仍不敢轻易下判断,于是只轻声解释道。 “你先前要我有空多照看阿翁。我先前见他要走,便一路跟着他,见他上了船、熄了灯,这才回来的。” 空气又安静了片刻,秦九叶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那双先前半阖的眼睛现在终于睁开了,黑亮的瞳仁瞧着像是被雪洗过一般,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摄人心魄。 “那是我阿翁,又不是你阿翁,你这么上心做什么?到时候这工钱可怎么算……” 怎么算?她清醒的时候,就没有她算不清楚的工钱。 李樵走上前,如实下了定论。 “你喝醉了。” 秦九叶没理会他,只是抬手抓住一旁的酒坛子晃了晃,声音里倒是听不出几分醉意。 “许秋迟那纨绔,不知花了多少银子买这大庐酿。买这么多了也就算了,喝不完还不带走。带不走也就算了,偏偏还要便宜了唐慎言那铁公鸡……” 他走上前想要从她手中拿过酒坛子。 “酒就在这里,明日再喝也无妨。” 谁知女子瞬间便将酒坛护在了怀中,转个身背对着他。 “你不懂,这酒放不住,拍开泥封不到半日就浑了,再也卖不上几个银钱了,不喝实在是浪费……” 果然居的秦掌柜掉进了钱眼里,就算喝醉了也不忘敲算盘这点事。然而少年不打算放任她继续如此,又耐着性子劝说道。 “阿姊忘了果然居的生意了?你明日还得坐堂,再喝下去……” 她猛地抬起头,两只眼睛几乎能映出天上的星子一般、亮得吓人。 “谁是你阿姊?你这小鬼头,喝了酒就能胡说八道了?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温和乖顺的神情慢慢从少年的脸上褪去,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抱着酒坛、双目炯炯的女子,半晌才轻声问道。 “那我是谁?” 女子冷哼一声,随即突然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眉心。 她的动作很慢,那少年却似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躲也躲不开、动也动不了,十根手指都不由自主地收紧。 “你是……你是……”她表情渐渐严肃,许久才语气十足肯定地说道,“你是我捡回来的一只土狗。” 少年眨眨眼,终于松开微微有些出汗的手。 不远处半掩着的窗子里隐隐传来金宝的呼噜声,混着院子里的虫鸣此起彼伏。 女子的手指渐渐从他眉心滑落,那近在咫尺的肩膀也缓缓塌了下去、摇摇欲坠地歪向一旁。 李樵盯着女子消瘦的肩头,许久才慢慢伸出手去,将将要碰到的时候对方突然又动了动,他便缩了回来。 她醒着的时候从来不会主动同他凑得这样近,更不会用这样轻快随便的语气同他说笑。如今她就近在咫尺,毫不设防地同他讲话,他却不敢再靠近一点。 许是因为酒液在胃里翻腾、烧得人难受,秦九叶在地上扭成了一道麻花,李樵垂着手臂看了一会,好不容易想起一句词,连忙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阿姊不是说过?喝醉了睡在院子里,若是受了风嘴可是会歪的。” 这句话果然管用,地上的人终于不再蠕动,一挺身坐了起来。 “嘴歪了可不行。坐堂的要是嘴歪了,那可是大忌。搞不好要被传歪门邪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