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的洹河河面上雾气浓重。在东风吹起之前,这里的一切都将笼罩在烟波雾海之中。 吃了一半的水位的货船破开河水向前而去。水面变得开阔,将岸推得更远。河水的颜色由浑浊的淡青色变成漆黑如墨的颜色,稍稍离近些便能看到其中泛起的泥沙、闻到那股挥之不去的水腥气。水在这里变化为各种形态、将人包裹其中,再随着呼吸渗入人的身体中,将一切变得潮湿而黏腻…… 李樵趴伏在船身左侧的护舷木下、身体收紧,让自己离那泛着白色泡沫的河水远一些、再远一些。 他不喜欢这种湿润的感觉,从来不喜欢。 他明明不喜欢水,却来到了这座处处有水的城池。 他明明不喜欢停留,却不知不觉间已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了这么久。 他明明已经发过誓言、此生再不为任何人驱使,却在她开口的那一刻便不由自主地踏入了相同的境地。 他唾弃这样的自己,暂且将一切归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几名船工提着油灯在甲板上走过,简单视察了一圈后便往船尾走去,李樵从左舷翻身而上,一边观察着远处晃动的人影,一边向船舱的方向而去。 他的手脚很轻,游走间整个船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这艘船显然有人方才清理收拾过,平日里流转货物的甲板上一尘不染,就连划痕中的污垢也有人打了河水细细刷过,船舱的小窗内侧挂上了一道雅致朴素的纱帐,外面瞧着虽不显眼,但离近些便能闻见那纱帐后隐隐传出的熏香气息。 这些处理虽然讲究,却同小心谨慎没什么关系,若只是平日游湖赏景也就罢了,真想转移什么东西或什么人,苏凛定不会将心思花在这些细节上。 看来这并不是他们要找的那艘船。 李樵望了望身后那渐渐远离的河岸,随即转过头、开始在河面上搜寻另几艘船的身影,就在此时,不远处那半掩着的雕花小窗中却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女子叹息。 他的身形一顿,随即迅速隐入阴影之中,透过半开的小窗向内望去。 狭小船室内、烛火映衬下,苏沐禾那张脸显得分外朦胧脆弱,像是一抹晕在画屏上的影子。那张向来白皙剔透的脸颊如今染上些许粉色,整个人像是一朵顾影自怜的秋荷。 从府衙和寿宴中所见种种来看,苏沐禾今夜实在不该出现在此处。但反之,她若出现在此处,是否说明她对苏家今夜的举动并非一无所知呢? 李樵抿紧嘴唇,手指下意识在刀鞘上摩挲着,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一阵微风自河面上行过、又钻入船中,那窗内的灯火晃了晃,警觉的女声随即在屋内响起。 “谁?” 这苏家二小姐倒是比他想象中要警醒些。 李樵没出声,但耳朵微动。船屋内有两人,呼吸声虽都很轻浅但并不绵长,并非习武之人。 本欲离开的脚步最终还是停住,下一刻,那眼熟的粉衣婢女已提了灯快步走出屋,朝着他的方向望过来。 “是你?”商曲有些惊讶,随即脸色一变、眼神也警惕起来,“你为何会在船上?莫不是一路跟着我们小姐过来的……” 船屋内的人显然也听到了这动静,赶在自家婢女扯着嗓子喊人前,轻声开口道。 “商曲,请他进来吧。” 商曲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让开些许,示意他跟上来。 李樵望了望身后黑漆漆的水面。雾气中寂静无声,除了水声再无其他。 见对方站在原地不动,商曲更加不悦了,左右飞快张望一番,声音急促地说道。 “我们小姐让你进去呢。你明晃晃地站在这里,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少年终于收回视线,乖顺地行了礼,随后跟着对方进入船屋之中。 方才站在屋外只能看到一角,如今站在屋里便能发现,这显然是一处精心布置过的内室,四周木板隔成的墙壁上都包了浅色绸缎软布,陈设虽只有一张小塌、一只香几、一对茶凳,却处处透着精致秀美,足见布置之人的清雅品味。 如今那张铺了凉簟的小塌上端坐着一名女子,女子只有半边身子靠在窗口的位置,身前的茶案上不见香茗,却摆着一壶坐在温碗中的白瓷注子,旁边那盏琉璃灯看着比那日寿宴上的朴素不少,只雕着几朵线条洗练的玉兰花。 李樵的目光一扫而过,突然在那花灯细微处顿了顿。 被灯火映亮的兰花花瓣一角缺了一块,琉璃灯下的茶案上有一滩不甚明显的暗影。那是灯油浸润后留下的痕迹。 不过一瞬间的停顿,少年便已收回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