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拆开那封信,只读了一行便冲了出去,一口气跑到村口才想起什么,又跑回果然居将过去这些日子赚得所有铜板都拿布包起来,随后又用压箱底的几棵老参在城外的杂货商人那换了十两银子,向绥清山赶去。 离开九皋后,她不敢停歇、一口气跑到第一个驿站,花了那布包中一半的银钱雇了辆马车赶路。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坐马车,没想到马车原来并不如想象中得快,以至于后来她总是会回想起这一段,觉得如果当时她会骑马,是不是一切或许都会不一样。 马车停在那间熟悉的茅草房前的时候,她便已经知道了一切。 秦三友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搓着手看着她。他的身旁站着个穿蓝褂子的土郎中,见她来了像是交差一般,三言两语便将屋里人生了什么病、又是怎么走的交待完了。 在她不知道的那些岁月里,杨姨病了整整九个月。但那郎中却只花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说完了。 末了,他从她手里取了剩下的诊金便要离开,被她一把拽住了。 她问那郎中,咳疾发热都不算绝症、为何不肯施针救人?那郎中说,起先只是咳疾,可后来便拖成了痨症。最好的治疗时机在早期,拖过了头两个月便几乎没救了。他来的时候,那女人已经病得咳血、说不出话了。他看对方实在可怜,又穷得住在一处漏雨的茅草房里,痨病本就没什么药可医,吊命的方子百八银钱一副,治不治得好谁也说不准,那女人连米汤都咳得喝不下几口,施针恨不能都要扎在骨头上,他觉得与其让她继续受折磨,没熬过去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后来,秦九叶便不记得那郎中又说了些什么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村里的七八个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了。听那些人说,她跳到了那郎中身上,一边掐着对方的脖子、一边咬着他的耳朵不松口。 此前她从未打过人,同人说话都是低眉顺眼、好声好气的,是以她的举动当场便将所有人都吓傻了,老秦隔天便将她关在了柴房里,说什么也不肯将她放出来。 她在柴房待了三天三夜,听着外面的人乱哄哄地奔丧、守灵、下葬,匆匆送走了杨姨。 其实,她不是不理解那郎中说的话,但她依旧有着不能消解的恨意。 因为那郎中不懂杨姨的处境。人不处于那样的境地,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那种一定要活下去的信念的。 对于大多数得了重病备受折磨却医治无望的人来说,死或许确实是一种解脱。 但杨姨不一样。司徒家薄情寡义,金宝那时还小,能够依靠的人只有她。她方从夫家解脱出来,本可以做些自己一直想做的事、过几天属于自己的舒坦日子,她多渴望能活下去啊。为了活下去,她可以独自忍受很多痛苦煎熬,这样的人的性命,为何偏偏没有人珍惜?而她虽然想去珍惜,却为了赚自己那几两银子永远错过了那个机会。 她无法责怪老秦。老秦要照顾杨姨抽不开身,他半个月前便差人写了那封信,但那信却在今日才送到。村子里穷人之间传的书信,差不多都得用上这些时日。她能责怪的人只有自己。 早在去年回绥清的时候,她便看出杨姨身体有些不好了。她那时以为只是普通咳疾。她留下了几张药方、留下了一些银钱,唯独没有留下自己。 如果她能留下,果然居或许不在了,但杨姨却能活下来。 她那并不富裕却待人慷慨、生性善良羞怯却教会她捍卫尊严、历经苦难却一件坏事都没做过的杨姨,最后被“无药可医“的痨症和百八银钱的“吊命药”给活生生地逼死了。 每当想起这个事实,她都整夜整夜地不能入睡,就这么望着头顶漏了洞的瓦片直到天亮。 自那以后,老秦再也不敢在她面前轻易提起杨姨了。她也努力将自己的心情整理得很好,即使之后金宝被送了来,她也从未因为杨姨的缘故在金宝身上找过不痛快。 金宝是个很矫情的人,又总有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随了他那六亲不认的亲爹一家,唯独没有杨姨的影子,自然也不会触动她的种种情绪。 情绪对她来说是最没用的东西了。既不能给她银子,也不能让杨姨起死回生。 老秦送她去学医的时候便叮嘱过她,治病救人是不分高低贵贱的。但杨姨死的那天她便明白了:这根本就是一句谎言。 她也曾想过,这世间生财之道有那么多条,为何她偏偏要走上行医救人这条路呢? 有时看着那些垂死挣扎又最终走向康健的江湖客,她心中没有悲悯、只有愤恨。这些杀人无数、恶念丛生的无耻之徒都能活下来,为何她的杨姨偏偏不能?她试图为这荒谬的一切寻找一个理由,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因为他们有足够的银子,而杨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