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在雨中艰难前行着。 他不是没如此狼狈过。 过往十年间,他受过比这重的伤、遇过比她凶险的人、走过比这难走的路。 可他依旧活了下来。 他不信天命。他只信自己。 今天他独自在窗边望着那快要下雨的天色,并开口说要补那片瓦的时候,心里已经为这场赌局押上了一切。 他在赌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在赌他这些年看过足够多的面孔、赌他没有看错过人。 但或许到头来,她其实和他是同一种人。因为受过太多的苦、见过太多的人、走过太长的路,所以不相信任何人,只能依仗自己。 想着想着,他突然笑了。 然后下一刻,他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她那双旧棉鞋踩在泥水里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拖沓。用那样的步伐,原本是永远也追不上他的。 李樵喘了口气,扶着腰间开始渗血的伤口,缓缓转过身去。 秦九叶就撑着那把破伞,站在离他几步远外的地方。 从果然居出来后,她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他往哪个方向走了。村子里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点了灯火,四周仍是黑漆漆的。 在门口站了一会,她向左边走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左边,可能因为这边的路要好走些,也可能是因为左边人家多些亮光,又或许是因为几天前她就是从左边的路带他回来的。 走出去没多久,她就隔着雨幕看到了那个蹒跚前进的背影。 周围光线很暗,她其实只能看到一点轮廓。但他的身形同这村子里其他人相差太多,她一眼便认出来了。 她还没走近,他就停下了。 秦九叶定了定神,开口问道。 “你有要去的地方吗?” 这是一个她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她当然知道他是无处可去的。若他现下还有可以去的地方,实在是不必在她这受气。 但她想听听他的答案,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李樵在雨中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的时候,嘴边还留着一点笑。 “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秦九叶握伞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她以为他会像初见时那样用苦肉计求她留下,可是他没有。 其实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就已经决定了。若他回答没有去处,再苦苦恳求她收留他、说些做牛做马的誓言,她便会坚持自己先前的决定,只给他指一条离开村子的路,绝不回头。 可他却说“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就这一刻,他好像同那些在大悲寺外装病讨粥、在钵钵街上一边乞讨一边扒窃的混混不一样了。 同情可以换来一碗粥、一块饼、一席容身之所、甚至几两碎银,但却往往要人祭出尊严。 这些年她不也是如此么?虽然她自嘲是个无利不图的奸商,但实则真正的奸商混得可比她好多了。她只是个常常身处困局之中、又不肯为自己那一点尊严低下头的普通人罢了。 其实,他和她也算是一路人。 她往前走近些,在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然后第一次仔细打量起他的脸。 黑暗中,少年被雨水打湿的眉眼颜色浅淡,加上那因失血而苍白的嘴唇,使得他的面容像一幅画在宣纸上却被打湿的工笔,就连轮廓似乎也能一瞬间化在了雨中。 “你叫什么名字?” “李樵。”他抿了抿唇角,一字一顿道,“瓜田李下的李,渔樵耕读的樵。” 秦九叶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才下定决心般开了口。 “好。李樵,你听好了。果然居除了客,是不养闲人的。我可以留你三个月,给你一点喘息的时间。但你既然拿不出银子,便不能在我这里白吃白喝。在果然居干活是没有休息日子的,一月一吊钱,每月一结。平日起居都在药堂,我吃什么你就得吃什么,我要是一个月见不着什么荤腥,你也得跟着吃素。早上鸡鸣时开工,晚上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才算收工,收工后煎药、备药、点药的活计也不能落下,半夜若有着急来问诊的也得挑灯接待着……” 她几乎语不停顿,一口气交代下来,说到最后一句终于停下,似乎是在思考还有没有遗漏。 李樵望着眼前女子那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神态,心中不知为何,竟想起了几年前曾交过手、险些命丧其手的玄金门掌门师太。 她这一毛不拔、油盐不进的性子,只管这么个破药堂,真是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