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才是真的不惧他的人。 他神情又再恍惚,眼底是旁人望不到头的惘然。 不知怎的,今朝事已至此,昆玦依旧又想起那夜骊川江边,秦婉柔目色灼灼看着他的坚定眼神。 纵然那都是假象,但他又如何不想要,这世上能真的有人待他那般。 他浑身怆然,坐在孤城上仿佛眉眼间都凝结着寒气,楚南寻望着昆玦这般侧影,忽而想起了一段话。 当年树荫之下,他曾同一人就坐在路边一个最是简陋不过的茶摊上喝茶,那人曾跟他说:这世间的恶总是除之不尽的,而这世间多得是无双的心思跟计谋,比之武力才是真的可怕又伤人。 说这话的人正是现下这道孤寂得仿佛要融到夜色里去的身影,六十载的轮回,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话却实践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楚南寻心中何等感慨,世事无常之际,尤为悲凉。 “因缘际会,终有尽时,人生无常,无常如常。一切世事万物于乾坤茫茫之中皆有定数,终有一日,惟愿公子临九霄,守得云开见月明。” 楚南寻颤声又道,他眼中的沧桑于这一日之内皆化作了悲慈。 今日得见昆玦,他可以说此生心中已了然无憾,事已至此,便只愿有朝一日,昆玦能再变回当年那个纵横天地睥睨万物的逍遥公子,在这天地间心无挂碍,俯仰纵横,只因他本就是这世间最是潇洒自在的人,是他楚南寻终其一生也想追随的疏阔公子。 话罢,他自怀中缓缓掏出那颗状如琉璃的珠子盛在掌中。 “这颗辟阳珠本是我楚家世代相传的宝物,然我却从来不知此物可助公子在这天地间自由行走。” “不过此物乃是世间至阴之物,玄妙之处便在于惟我楚家人能持得,自祖上流传下来的使用之法也不过以我楚家血脉凭血滴入此物后便可交与他人暂且使用,然其效用也不过可蔽日辟阳,让人入烈火之中也能安然无恙罢了,且只能维持短短数日,一个不慎还会误了旁人性命。” “到如今才终于明了,它原是该为公子所用,却是不知公子你可知此物的真正解法?南寻愿将此物交与公子你。” 他如此说着,便将辟阳珠双手同昆玦呈上,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 说来也是天道无常,若是早晓得这样一颗诡异奇绝的珠子能助眼前人肆意行立于天地间,六十年前楚南寻便一定将此物给他,大抵也不会再生如今这样的事了。 “你拿走吧,我不解其法,也不想要。” 昆玦却并未回头,想也没想,便回绝了他。 他眉间仿佛又落了一层霜,楚南寻蓦地微怔。 一旁兄弟二人也怔怔地看向他,但昆玦只沉声道:“我既生就如此,这世间的繁华,朝晖夕阴,灯火人间,从来于我何义?” “可是公子......” 昆玦依旧遥望着远处,始终不曾回转视线。 楚南寻听出他语气里的无限落寞,叫他不忍看向他孤悯的神情,他从没想过原来这般孤绝出尘的人竟不可见天光,终生幽于黑暗,于世人而言是日夜相继,于眼前人而言,却只有漫漫长夜,永无尽头。 他竟不知昆玦在这世上已经过了多久这样的日子。 辟阳珠犹紧紧握在手中,楚南寻眉宇紧蹙,从昆玦说这话后,他眼底颓唐,仿佛从前所有的疏阔傲气都从他身上消散了。 一刹,便也罢了。 元安城中天师门已然牵扯进夺嫡的纷争尚未抽身,终了,楚南寻行礼同他深道了句珍重,父子三人还得快马加鞭赶回元安,只是方才走了没两步,他忽而又转过身。 “对了公子,当年你坐在房顶上吃酒,从房顶上跳下时,为何要将酒坛塞到我手上?” 想起当年浔阳镇上,昆玦坐在房背上吃酒,也是那时吸引了柳桥的注意,而他忽地从房顶纵身一跃,颀长的身影翩然落下,正落在自己跟前,楚南寻不禁扑哧笑了笑。 他终于有机会问了这个,还有人也想知道的问题。 身旁两个儿郎愣了愣,浑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 昆玦瞧不见悲喜的脸上忽地生笑:“因为我当时不想拿了,所以交给你顺手扔掉。” 楚南寻失笑,果然。 他摆摆手,又朝昆玦道了声保重,父子三人便跃下城楼,策马赶回元安。 只是在行至十里外时,只听得泽月深山里一声极其痛苦的嘶吼,而后雷声大作,穹苍之上电光乍现,便似天崩地裂般忽而山摇地动,那一座已无人烟的城池,带着城中所发生的一场烟云就此深埋黄土中。 云开雾散,月明星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