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初炎不再,大暑炽热灼天。 好不容易蒸笼一般热了好久的溽暑天终于下了场大雨,让人在夏光里昏懒乏聩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屋檐下雨水一点点滴落,檐角铜铃轻晃,眼前景色分明。 楼阁上,楚南寻静看窗外翠绿芭蕉叶上雨珠晶莹,滑落无声,远山如黛,骊川江面烟波万顷,云渺水茫。 小火炉里炭火正旺,炉上铜壶内沸水滚滚,楚怀霜用抹布轻提了铜壶,泡上一壶清香的临山银针。 素杯中茶叶分外青嫩,茶水清明,楚南寻端详着杯中茶叶沉淀,缓缓道:“明日,便是你们母亲的祭日了,祭奠的东西可都准备妥当了?” “都备下了,母亲生前最爱的酒酿糯米糕,怀霜今日一早也去沈家铺子买来了。”楚云奕微微颔首,同着楚怀霜温和看了一眼。 楚南寻点点头,淡饮一口清茶,此刻恬淡听雨闲饮清茶的情景一如当年,晃眼间,仿佛那个清扬婉兮的女子还在自己身边。 “从前你们母亲最爱雨天听雨赏荷,尤好雨打芭蕉,喜观寺庙里的雨霖铃。” 说起从前往事,楚南寻恍惚间一声轻叹,苍老容颜亦有些微颤。 从前他的夫人穆婉清是个那般爱清净之人,每逢下雨就爱同他一道在楼阁上听雨,彼时的楚南寻总是或陪她弈棋,或陪她谈书论道,抑或什么也不做,只是悠闲自在地观观江景,躺在竹椅上闭目凝神,耳听雨打芭蕉,身旁还煮着清茶,夫人在一旁细细挑拣着栀子花插在瓶里,便闻花香一直萦绕在楼阁之上。 往事浮现,楚南寻眼神一瞬恍惚,好似那些事就在昨天,就在眼前,刚过去没多久,也不知如今终归是老了还是怎么着。 他半似同自己两个孩子叙话般,喃喃道:“昔年相遇,初见你们母亲时我已三十而立,不再是个少年,而她却道她自己也早过了及笄之年却没嫁出去。彼时我楚家男儿都是一脉的心性,不遇中意之人便不肯成家,你们母亲性子也刚烈,说她也是这般的想法,缘何女子就要早早出嫁?她偏不,她偏要等一中意之人,管他闲言碎语说什么。” “要知道,她当时可是凤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穆家之女,却能有此等心性,比肩男儿也不遑多让。” 楚南寻说到这里顿了顿,楚云奕兄妹二人却是没想到他今日忽然怅然感慨,要知道昔年之事他二人从未听自己的父亲这般说起过。 数年前自穆婉清走后,楚南寻便不常提起当年往事,每逢夫人祭日便总是独坐高楼,缄默不言。 二人听得又更认真了些,楚南寻又道:“初遇她时我便知她名字意为穆如清风清扬婉兮,人如其名,她便是那样既可与男子比肩却又和善温婉的一个人。她遇到我后不过一年,凤阳城里便发了瘟疫,那疫病来得极为凶猛,一旦染上就必死无疑,那时的凤阳城就跟座鬼城一样,别的什么都没有,只到处都是尸体,楚、穆两家也因此家道中落。” “然而彼时楚家尚且还有为父跟你们清玄伯父伯母,但你们母亲的娘家却一个人也没有了,那时人心中的悲痛岂是一张嘴能说得了的。” 楚南寻的声音微颤,如饮一口苦辣至极的浊酒横在心中,当年的瘟疫似一把刀一样地将张家、楚家还有穆家统统拦腰斩断。 如今听来,楚云奕同楚怀霜无一不能感受自己父亲胸中的悲怆沧桑,尤其怀霜泪眼微红,嗫嚅间,看着楚南寻斑驳的霜鬓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那时人的处境已经到了那般地步,空守着偌大的家宅却是什么都没有了......而后你母亲随我一起远离凤阳漂泊异乡,昔年那般清扬婉兮的一个人,却着实过了如此清苦的一生,在元安的这些年她最爱吃的不过一个酒酿糯米糕,最爱看你们兄妹三个一起练剑。” “你们母亲曾说,你们大哥心思细腻精天地道玄,云奕则天资聪颖文武双全,而怀霜你精通医理又好观兵法,腹中谋略更胜过男子一筹,她对你们三个,哪一个都视若珍宝,引以为傲。” “父亲......” 话至此,楚怀霜默然着泣不成声,楚云奕在一旁轻拍了拍她,眼眶也逐渐湿润。 “算起来,你们母亲跟我在一起的日子不过短短十多年,尚未来得及看到你们三兄妹任何一个成家立业便先去了。当年若不是我因故离家,她便不会去庙里烧香祈福盼我回来......她这一生,最不该的事就是遇到我。” 楚南寻沉叹着咳了两声,那些浮上心头的往事此时都化作他眼中无尽惘然。 “父亲莫要这样说!母亲对父亲的心意,父亲是知道的。” 楚怀霜竭力忍了啜泣,眼眶虽还红着,却忙先出言宽慰自己的父亲。 虽说每逢穆婉清祭日,楚南寻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