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景兰舟辞别顾骆二人,由长葛向东经过归德州,两三日便进入南直隶凤阳府地界。凤阳是明太祖朱元璋老家,元时唤作濠州,朱元璋称吴王时升临濠府,明初又更名凤阳府,此时乃是明朝中都。
凤阳府本是贫瘠之地,元末明初两淮之地遭罹战乱颇深,更是千里萧条、十室九空。洪武年间明太祖徙江南及邻省军民数十万人入凤阳,又下旨减免家乡赋役,拨款治水开路、兴建皇陵,更有诸多淮西开国元勋致仕回乡开府建牙,一时间凤阳公侯府宅鳞次栉比、甲第相望,一跃成为繁华上府。
景兰舟途经颍州,已觉街市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又行两日到得凤阳,但见殿如山峦、台若冈阜,城郭壮丽宏伟之极。他听城中百姓多是不操本地乡音的内迁之民,心中暗道:“天子开口一言,便强令千万百姓背井离乡,虽说是充实中都,然安土重迁乃人之常情,器盈则水溢,此举可谓治标而不治本也。”
凤阳城分内中外三城,除中都外城之外,尚有禁垣、皇城两道城墙。景兰舟牵骡行至禁垣东安门外,见左掖有一小城崇垣深渠,极其雄伟森严,四面门楼岗台齐备,规制竟似不下寻常郡县。他心下颇感好奇,拉住一名过路百姓问道:“阿叔,请问这是甚么地方,看来这般突兀?”
那老者道:“你这小哥定是外乡远来之客,怎连凤阳高墙都不认得?”景兰舟“哦”了一声,方知这便是当年朱元璋建来囚禁宗室罪藩的监牢,笑道:“果然威武不凡。”他见高墙外守兵军纪涣散,皆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赌钱,心下暗自叹息,正要继续东行,忽瞧见一个人影在城楼女墙缝隙处一闪而过,身手极为矫健。
景兰舟暗道:“这人武功可不低哪,难道高墙戍卒中竟有如此人物?”不禁好奇心起,见高墙西侧正对禁垣东面城墙,中间一块空地冷清无人,便将骡子系在个不起眼的角落,趁着守兵不备由西墙攀援而上。他的壁虎游龙功虽未修炼到家,但高墙砖缝甚宽,倒也不难着手攀附,顷刻间便爬上数丈高的墙壁,轻轻落在城楼之上,举目一望,只见高墙内零星散落着百十间屋舍,其中十余间门口有士兵站岗,想是房中关押着犯人,城中尚有一队卫士晃晃悠悠地四处巡逻。
他见众军中似无特异之人,心道:“不知方才那人去了哪里?”忽见城隅一道灰影闪过,由后窗轻轻跃入西北角一间房屋之中,瞧身形依稀便是适才城楼上之人。景兰舟心中一喜,悄悄走下城楼,避开巡视兵士潜到那间房舍窗下,用唾液将窗纸洇湿,手指轻轻捅破个窟窿朝内望去,见室内陈设甚是简陋,桌椅床几皆已十分老旧,有两人背对窗户坐在桌旁,正低声交头议事。
忽见左首那人起身向前踱了两步,扭头问道:“这消息可确凿么?”只见他五十多岁年纪,身穿酱色缎袍,脸上皱纹纵横,一对眸子阴鸷有神。
右首那人仍是端坐椅中,一身灰色长衫,当是方才进屋之人,缓缓点头道:“不错,王振派遣侄子王林到开封要加害于谦一家,被无为教的人出手阻住,是我亲眼所见。”景兰舟闻言大为震栗,暗道:“这事这么快便传了出去!这人是谁,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只听那老者道:“晋王和周王联名上书力保于谦,这事也不会错罢?”椅中那人道:“折子已呈到宫里了,消息绝不会假。”那老者哈哈大笑道:“好!老夫在此苦盼了二十年,终于逮到这个机会!于谦的死活何足道哉,但这是扳倒晋王和周王的良机,万万不可错过。”
椅中那人缓缓站起,向那老者躬身道:“扳倒晋周二王或许不难,只是在下有一句大胆的话,还望王爷深察:即便二王获罪失势,王爷身在高墙已久,要想复起又谈何容易?”
那老者摆手道:“这个我岂不知?老夫犯的乃是谋逆大罪,诸子皆遭废黜,能留条性命在世已属不易,朱瞻基、朱祁镇这两个娃娃心地着实不错,不过婆婆妈妈成不了大事。复爵之事老夫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能见到朱钟铉这小子倒台也就够了。你且回禀你家主人,只须将于谦暗通白莲残党之事暗地透露给朝中两人即可。”
那人问道:“不知王爷欲将消息散布给何人?”身子始终背对窗口,景兰舟一时瞧不见他容貌。那老者笑道:“一个是右都御史顾佐。顾独坐为官刚正,执法最是严苛,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倘若知道于谦同无为教有所纠葛,定会第一个跳出来弹劾,他手底下那帮御史也少不得兴风作浪一番,到时场面一定热闹非凡、不可收拾。”
那人若有所悟,点头道:“还有一人是谁?”那老者笑道:“先生不妨猜一猜看。”那人道:“莫非是王振王公公?”那老者摇头道:“王振虽欲杀于谦而后快,但要对付两位王爷,却另有颗更重要的棋子。”那人笑道:“在下草野乡民,怎识朝廷大体?王爷还是不要卖关子了。”
那老者咳嗽一声,道:“朱祁镇虽然仁慈,但他幼时登基,七年后方得亲政,对皇位天权看得极重。现任钦天监监正彭德清是王振亲信,为人爱财如命,极易收买,便请先生以银钱打点,由彭大人上奏皇帝,述以夜观天象得荧惑守心、客犯紫微之兆,再将这把火顺着于谦烧到周晋二王身上,皇帝定然龙颜大怒,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