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灰落下又燃起,燃起又落下,半根香快要燃尽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易禾揉了揉膝盖:“我得走了。”
她刚转回身,双眼就笼进一片阴影里。
待看清来人,忙后退两步,朝司马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当日多谢殿下赠伞,今日下官将它带来还给殿下。”
司马瞻没回话,也没回礼,径自去圜堂一角坐了。
他撩了衣袍,开始动手烧水煎茶。
……
“殿下烹的茶,贫道定要尝一尝。”
李祎摇摇晃晃从蒲团上起来,挽了易禾的胳膊一起。
“坐,还跟以前一样,擎等着就行。”
易禾赧然垂头,一别几年,这些插花煮茶的功夫,她仍是没学会一星半点。
只能随手抄了小案上的一本书,自顾看了起来。
“咳……”
李祎干咳了一声,好像有些不太适应眼下的气氛。
“今天在贫道这儿,你俩干脆把话说开吧。”
易禾眼珠没挪一下,倒是司马瞻一边侍弄茶炉,一边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有何可说?”
“你六年前离京戍边时,在宣阳门说的那句啊……”
“怎么了?”
李祎一把抢过司马瞻手中的茶饼,连同茶碾茶臼也一并挪到自己跟前来。
“那句话,不是你替贫道出气说的么?”
“自作多情。”
司马瞻说完这句,起身寻了盆子去净手。
李祎转回头看他:“用你自己带的帕子擦。”
司马瞻倒是乖觉,虽然没带帕子,但确实没动李祎的东西。
只是坐下后,就开始将手朝他甩了几下。
李祎嗷嗷叫了几声,立时从蒲团上弹了起来。
“脏了,贫道脏了……”
……
易禾终于从书里抬起头来,忍不住轻笑出声。
有些旧事,她好像真的记起来了。
只是当年的司马瞻不长这样,一整天下来嘴里也说不出几个字。
除了每次来学堂排场很大,但人看起来闷闷的,倒没什么特别。
同窗人人都称他的表字慕之。
是以,易禾一直觉得他只是朝中某个勋贵之子。
……
有一回散学后,易禾和李祎在他院子里的树底下烤鹌鹑。
外皮烤得已经焦黑,可是揭开皮肉一看,里面还是血红血红的,凑近一闻,有些腥气。
易禾道:“火还是太小。”
李祎不敢声张,自己寻了大块麻木隔着,抱回来一堆干柴。
那时候正是三秋时节,天干物燥,一阵儿风引来,火势“腾”一声起来,直蹿了一米多高。
李祎有些慌:“别把房点了。”
易禾朝他院里打探一圈:“不会,你这院子里净得跟猫舔过似的,都能在上边擀馎饦了,略蹦个火星烧不到什么。”
李祎深以为然,当下把柴全堆了上去。
结果一堆柴燃了个七七八八,鹌鹑还是只熟了一层皮。
“哪儿不对呢?”
易禾一边举着那只糊鹌鹑,一边陷入沉思。
李祎见不得失败,又起身抱了更大的一堆柴过来。
新柴刚引着,一个小厮小跑来报信:“郎君,主君过来了。”
李祎吓得不知所措,想将树下的柴火踩灭,又嫌灰尘不敢下脚。
正急得转圈,易禾一把扯住他:“来不及了,我们去躲躲。”
两人兜兜转转,钻进了院内一口太平缸里。
幸而他俩都十分清癯,勉强还能挤上一挤。
易禾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果然听到一人的脚步声缓缓而来。
她小心探头瞧了瞧,对李祎道:“是慕之兄。”
李祎在缸里佝着身子本就难受,一听是他,作势就要爬出去。
易禾一把将他拉下来。
“你爹在后头呢。”
……
那日幸亏司马瞻机敏,他听见门房有人喊主君,立马蹲下来,执起树下那只鹌鹑继续烤。
想了想又觉得不保险,故意将衣摆凑到火堆上。
不久便闻到一股儿焦糊味。
李祎那个当夫子的爹一进门就大骂:“兔崽子又在……”
待他看清地上的几搓翎羽,又开始哀嚎:“老夫的鸟,老夫的鸟啊……”
哭完见司马瞻的衣裳已经被烧到及腰,也顾不上他的糊鸟了,赶紧将他围住,手忙脚乱地将他的衣服脱了。
“可烧到哪儿了?”
司马瞻红着一张脸摇摇头:“不妨事。”
“您的鸟呢?”
李夫子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发作,只擦了擦眼泪,心痛道:“罢了,慕之没事就好,随我来换件衣裳吧。”
……
“奇怪,你爹怎么对他这么和善?”
易禾没记错的话,夫子平日对他们甚至严厉,碍着都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有时候不好总打戒尺,只好全打在李祎手上,然后让弟子们看着。
李祎生不逢时,被他祖父当鸡儆了两年之后,又被他爹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