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瓮不禁一阵悲从中来。
倘若世道承平,哪轮得到这个年纪的孩子东奔西跑,盘算筹谋。
“是你要上山吗?”萧爻的声音让柳白瓮联想到了阮玉,所以经不住缓和了冲人的语气,细细来问,“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再往前走就要进狼窟了。”
由此可见,慕云深的诚信度在柳白瓮这儿很成问题,觉得萧爻就是被拐来的无知少年,话说清楚就会明哲保身了。
“我知道。”在这种地方,萧爻确实是个稀有物种。
笏迦山一带,大半的人都苦着脸,经年累月,寒气早已渗进骨头里,从里到外都在驱逐生人,他却能笑出来,因为鼻音,整个人听起来又慵懒又软和。
柳白瓮道,“如此,你还是要去?”
“嗯。”萧爻点了点头,“不然,就白来一趟了。”
“……”
若是知道哪里能平白捡来这么一个冤大头,柳白瓮也要去看看,没道理慕云深这么个稀世缺德的人品都能沾上便宜,自己便遇不上个更傻、更呆、更愣的。
“冤大……咳咳,小公子,”柳白瓮想必也是许久没和活人交流了,所以心直口快,说漏了嘴,他怎么也是读书人,哪怕再刻薄也套着矜持,“你过来让我瞧瞧。”
柳白瓮所谓的“瞧”,是用双手指腹一点点抹过萧爻的五官,从而在心里形成大体的样子。
一张娃娃脸,越摸越觉得年少无知,柳白瓮气的双唇发抖,冲慕云深道,“畜生啊!”
慕云深老神在在的喝茶,丝毫没有被“畜生”二字嚷出愧疚来,相反他很有点自知之明,欣然接受了柳白瓮的定义。
天色愈暗,本就是见不得光的阴面,所谓夜晚,已经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萧爻原本以为这句话只是夸张的形容,真正身处其中,别说伸手,就是贴到眼皮子底下,他也看不见五指。
幸而柳白瓮的屋子,算是集天地之精华,熄了烛火待一会儿,之后去哪儿都觉得敞亮,把眼睛闭上都不能严丝合缝,像是漏光。
萧爻沿着稍缓的山势,一个人向上攀援。
山中多是常青木,四季不凋,葱郁的枝叶被雪压塌了不少,还有另一半随风瞎呼啦。幢幢鬼影傍身,没有月光,雪与泥土并无不同,一样铺散在脚底下。
两个时辰前,萧爻的眼睛遇上黑暗还是盲的,现在却能分辨出哪里是单纯的雪,哪里又投射了枝叶的阴影。
他身上带的东西很少,一个酒葫芦一柄剑,和一个带着绳索的爪链。
爪链是当年慕云深打造给阮玉玩儿的,承重量虽然不大,但牢固结实,只要卡在石壁当中就肯定掉不下来。阮玉只用过一次就不见了,果不其然是丢在了柳白瓮这里。
笏迦山上的风很大还飘着雪,至夜,原本森冷的天气越发积重难返,饶是萧爻皮厚御寒,不一会儿也失去了知觉,只有胸口一处还是暖的。
这种极端的环境下,很容易勾起回忆,萧爻苦笑着,絮絮叨叨感叹自己真是命途多舛,这要是再渡两个劫,也能立地成佛了。
雪好歹比砂砾柔软,冷也比烫绵长,九岁的时候,三伏天,炒熟了的沙子垫在身子底下,王拾雪就这么看着。
想起来,为了这一身武功,他自己遭了多少罪数都数不清了。
笏迦山上的防守很奇怪,这种招仇恨的地方,自然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但大多设立在平滑陡峭的那一边。
不比皇宫大内或军营匪窝,能来笏迦山的,大多是武林高手,甚至有些早已突破“高手”界限的先圣,但很少有递了名帖,从正门上山的。
而偷偷摸摸的群侠恐怕是为了争面子,或炫本事,都喜欢从山崖上过,仿佛谁把“壁虎游墙”练个十成就能称霸武林了一样。
逍遥魔宫只要在前山兜个网,每年来自投的轻功高手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而这平坦绵缓并且担负了逍遥魔宫大部分地基的后山,反而鲜少有人光顾,大门前开凿的路都快荒废了,这地方的草木不按生存法则来,长势生猛狂放,半个月不清理,到处一个样儿。
萧爻闪身贴着一间树上建造的小木屋,里头虽然没什么动静,但他也不敢贸然闯入。
临出发前,慕云深曾经跟他说过,这一路有不少暗哨,有一半已经荒废了,但由于魔宫处事细致,即便荒废,屋中还是会替换一些新鲜食物和保暖用品,能不能找到这些地方,还是要看萧爻的本事。
他黑暗中摸索了许久,也遇到过有人的暗哨,各个眼睛跟鹰一样尖,身手到不怎么样,估计是从小被挑选出来,专门训练过眼力的。
一般这种有人的房子,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得靠近了,将手贴在木墙上,摸得出一丝暖意才能确定。
荒郊野外,天寒地冻的,在同一个地方不发出动静呆这么久,若没一点御寒的措施,那就不是暗哨了,是刑罚,让人送死。
第一个人时没经验,纵使萧爻足够小心谨慎,仍是让屋里的人看见了,差点暴露行迹。不得已,他只能将人打晕捆起来,魔宫中两天一次交接,看这小伙身强体壮的,还饿不死。
萧爻天赋里擅长积累经验,又准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