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云镇再往西走三十里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与荒漠,这样一个地方却偏偏阴雨不断,几乎是不分时令的下着。
威远镖局的招牌陈旧暗淡,甚至生出了青苔,一半是因为天气,另一半是因为人丁寥落,无人清扫。
深秋的树叶层层密密的覆盖在院子中,下面的已经腐烂了,显的泥泞而绵软,上面却还是新鲜的,脉络清晰,有着出乎寻常的韧性。
镖局里很安静,就像是一座空城,耸立的旗杆上水渍淋漓,而镖旗则湿粘在地上,被灰尘与泥土覆盖了,失了本色,堪称狼狈。
正当中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压抑的低咳,雨水在门外蒸腾出了薄薄的雾气,里面燃着暖炉,温度远远超过了外面,几乎逼近炎夏。
在这样的环境里,慕云深仍旧裹着厚厚的毯子窝在躺椅中,他的面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除却两颊,其他地方又显的过于苍白,胸膛轻微的起伏着,像是一个濒死之人。
他刚有意识的时候,情况还要更糟,憋闷的喘不过气来,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疼,连脑子都迟钝了。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慕云深仍然意识到此处和他生前的并不一样,疼痛也不一样。
——生前是被扔进烈火中,受的是骨肉焦灼之苦,现下却是手足无力发寒,病痛之苦。
“少当家……”一个黑袍子的老仆坐在他的旁边,小声道,声音颤巍巍的,好像生怕吵到了他。
这间燥热的房间里除了他们两个,刚刚还推门进来一个胡子花白的大夫,怕是年纪大了,手足欠缺些力道,伞打不平,所以雨水沾染了半边身子,长袍也溅上了不少泥点。
“少当家,你不要怕,我请了镇子上最好的大夫,您的病一定能治好的。”老仆说着,又将脸掩进袖子中擦了擦眼泪。
这大夫多少也知道威远镖局少当家的情况,常年卧病,积重难返,又是个心头抑郁不多言语的主,能撑到现在也是奇迹了。
“我尽力……我尽力吧。”
大夫佝偻着身子,承受着老仆殷殷切切的目光,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慕云深虽然不能挪动自己的身体,却听得见外面的声音,那大夫格外应付的口吻惹得他有些不快。
他生前恶名远播,开创一门之宗,以“魔”自称,在江湖上称王称霸,却不料一招棋差,被人残害到这般地步。幸而老天无眼,竟给了慕云深重生的机会,只是这身体过于破落了,纵使修养的好,也无往日辉煌。
“少当家……”老仆也知道这小镇子上的大夫能力有限,少当家已经浑浑噩噩这许多时日,今晨还差点断了气。
他怕慕云深死后被孤魂野鬼欺负,所以回来的路上买了一沓纸钱,一边哭一边道,“少当家你放心,您要是……要是……尽可托梦与我,你秦叔豁出这条命,也会偿你所愿。”
虽是好心,可这絮絮叨叨的耳语让慕云深不胜其烦。
他皱了皱眉,尽力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断续的□□,那大夫只当他离死只差一步,把脉的手都是松松垮垮的,“咦”了一声道,“脉息虽弱,但并无性命之忧啊。”
慕云深在心里冷哼一声,他少年时伤病无数,心性不像而今冷淡,寻人打架常常危及性命,最终仍是长成了祸害。
可见世上并无鬼神,也无因果报应,既有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会牢牢把握。
“牢牢把握”四个字想起来咬牙切齿,扯动了昏沉的身体,疼的慕云深倒吸一口凉气。
他感觉自己被人搬动了,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倒下来,随后额头上冰冰凉凉的,缓解了全身的燥热。
大夫拉着老仆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慕云深迷糊中也顾不上许多,昏沉睡去。
前尘在睡梦中推陈出新,耻辱与背叛折腾出了不同的花样,慕云深以前总是很警觉,现下却是人事不知,他被噩梦束缚着思考的能力。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而这之前的种种,才是真正绊人心。
慕云深刚恢复意识的时候,仇恨与怒火充斥着脑海,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也被淹没了,此时平静下来,才有机会去了解了解这个倒霉人。
纵观一生,威远镖局的少当家与慕云深只共享了一个名字。
前者温润纯良,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所以局限于一方院子。二十多年,大半时间用来读书了。
不过相较于慕云深,少当家至少曾经父母同在,丰衣足食,不必罹于风雨。
纵使在昏迷中,慕云深也并不踏实。他自小与天斗,明白人死应当阖眼,但凡汲汲求生的,到最后都肮脏污秽碾如尘埃,但现在却莫名给他一个病怏怏的身体,一户破落的镖局,不放他阖眼,难免心生疑虑。
老管家的声音还在床头絮絮叨叨着,慕云深都听得不大清楚,在这陌生的环境里,他却无比的安心——这是一种新奇的体会,纵使当年叱咤风云时也不曾有过。
“少当家,前些日子啊,我偷偷瞒着你接了样买卖。”老管家为床上的人重新换上湿毛巾,他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的道,“您病重之后,镖局又走了不少人,现在只剩下我这副老骨头,和几个跟随多年的兄弟了。”
“……镖局莫说月奉,过段时日,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