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吾如今也已七十有馀,是从元末时期一路经历过来的,当然从心底里不愿意大明再乱起来。
可是如今高坐在奉天殿之上的那个少帝,像什麽样子?
隔三差五就是么蛾子。
日日早朝往龙椅上一坐,乍一看倒是人模人样的,可他只是坐在那那张椅子上,也不怎麽多说,朝臣议论朝政这麽听着,朝臣参奏丶建议也这麽听着,激烈之时自有那群莽夫论出来各种歪理,歪理论不过就要抡拳头……
简直就跟滚刀肉一样。
多少忠贞之士看不过眼去?却是一个也拿他没办法。
这样的大明。
真的能有未来?
想到这些,刘三吾心中总会隐隐产生这种「不破不立」的念头——至少别让大明彻底烂了吧?
「刘先生啊,这可使不得哇。」詹徽和傅友文二人均是脸色微微一变,劝道,这老头子可是个不要命的狠人。
可现在外有北境残元丶倭寇丶高丽丶云南丶吐蕃等不稳定因素在,大明这边再打生打死,藩王无心镇边只盯着皇位……
说不得中原又要落入异族之手都不一定。
这才是他们忌惮的。
否则又怎会入了当今陛下这阳谋之局?
「詹大人丶傅大人,你们倒是也不必紧张,老夫我也就是一时心中愤懑,轻重缓急还是拎得清的。」
「眼下这才刚刚入冬,若是掀起战乱,必定会有大量百姓流离失所,本就难熬过冬天的百姓自是要雪上加霜,这些……老夫都是明白的。」
想是一回事,可现实总让人有心无力。
就算是刚直如刘三吾也总得在自己在意的地方掣肘。
说罢,刘三吾长叹了一口气,面上弥漫着浓厚的无可奈何,从心底里有种无力感。
听到刘三吾的话,詹徽似是想起来什麽一般,问道:「刘先生说起此事,我倒是突然想起,不知你们是否听闻了北方那边传来的一些消息?」
「消息?什麽消息?」刘三吾问道。
他是大儒。
平日里最多的时间都在看经论典丶注疏教学等方面,而北方布料售卖也就是这一旬之内发生的事情,在这种交通极不发达的时代,居于南方的应天府很难这麽快得到消息。
要知道,就算是手里握着锦衣卫这样的情报机构的朱允熥,都是今天才差不多得到了比较全面的消息,他这还是因为自己本身就是「始作俑者」。
别说心思全泡在树里的刘三吾了。
就是詹徽丶傅友文这种情报来源丰富的朝廷要员,也都是这两天才有所耳闻,并不知全貌。
詹徽提起北方。
傅友文当即目光闪烁了一下,道:「詹大人是说,北方多处省丶府丶州丶县,出现了什麽所谓的大善人那事?」
刘三吾则是一头雾水:「什麽大善人?」
傅友文解释道:「就是北方有不少地方传来消息,说是有什麽大善人在大肆售卖廉价布料,那些布料的材质倒是极其粗糙,却也因为太过粗糙,导致稍微有些条件的人便看不上眼,竟是全部能实实在在落到那些贫苦百姓手里去。」
「光是我听到的消息里,都已经有近十处不同的地方出现这样的大善人了,想来或许还不止。」
「也不知是什麽人在做这样的事。有一颗善心,聪明却也是真的十分聪明。」说到后面,傅友文目光微微发亮,不由得一拍大腿叹道。
他作为户部一把手。
没少安排赈灾丶拨款丶拨粮的事情,可这其中的道道……只能说是一言难尽,好处哪儿有十成十落到真正需要的人手里的?难!太难了!
现在确实有人几乎做到了,他当然忍不住要拍手称赞。
詹徽挑了挑眉道:「的确不止,因为我打听到的消息里,已经出现了十几处不同地方了,显然都是出自一人之手,或许我们尚未探听到的地方,还不止这个数目。」
听到傅友文和詹徽二人的讨论。
刘三吾虽不知道具体是什麽情况,却是立刻双目发亮,一张满是褶皱的脸上却夹杂着欣慰与感慨:
「大善人?廉价布料?全部落到贫苦百姓手里……」
「若真是如此,不管此事是谁做的丶谁安排的,可都是天大的功劳一件!老夫历经元末丶群雄割据的乱世,不知见过多少冻毙于荒郊野外丶冰霜雪地之中的尸体……唉……」
「对于那些人来说,但凡有个遮蔽之所,或是一件蔽体之衣,或许都不致如此。」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又变得有些悠远起来,脑海中仿佛出现了当年看到过的一幕幕惨澹场面,下眼睑微微颤动,神色不忍。
读书的文人,在没有被诸多世事污染之前,哪个不是心怀救国之仁丶不是心怀社稷抱负的?只是在仕途一路上浸染久了便太容易失去本心罢了,就像能写出「谁知盘中餐丶粒粒皆辛苦」的李绅,最终却成了祸害百姓的贪官。
而在这些有气节丶有抱负的文人之中,少数像刘三吾这样依旧能坚守本心者,这种情怀便日久弥坚。
此时听到这个消息。
心中自然是无比的宽慰丶高兴,也叹然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