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 颍阴第一次受到了一波有组织的较大规模冲击。 城外来了一位黄巾渠帅,手底下是一堆嗷嗷待哺的将士,他们需要这座县城作为补给。 这些人或许没有什么特别强大的武力, 但他们有一个优点, 那就是悍不畏死,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荀谌抽刀斩下一只扒拉在城墙上的手, 看着那张狰狞的面孔从高处掉落, 他顾不得脸上沾染的血迹,回头喊道: “守城将士不可退!放飞钩!” 形如锚的尖锐爪钩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声响,猛投入城脚下密密麻麻的敌群之中,带起了一片血色。 只可惜杯水车薪,对面人数众多, 且愿意用加倍的伤亡来换取胜利, 俨然是已经不把人命当命了。 “城墙上危险, 郎君快下去吧, 这里有我等足矣!” 有将士在旁大喊道。 荀谌权当没听见, 他这些时日与这些将士待在一起的时间很长,若是这会他离开,只怕会动摇军心。 传令官在他身边将一个个指令传达下去,荀谌再一次举刀砍下了一个登城的敌人, 鲜血溅入眼中, 染得世界一片猩红。 他有一瞬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直到一阵疾风自他耳边射过, 鲜血的腥气将他重新带回了现实。 背后举刀欲劈的敌军胸口被箭矢射中, 若是没有这一箭恐怕他已危矣。 荀谌一脚将身后的尸体踢下城墙, 却顾不得自己刚刚的惊险, 向着远处射箭之人怒目而视。 “你来做什么!?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 他疾言厉色的说道,甚至一下子爆发出了比先前杀敌时还强的气势。 另一头站着一个矮矮的小个子,穿着一身轻甲,腰间悬剑,手提弓箭,在一众将士中显得格外的独特,简直像一个小孩混进了大人堆里头。 荀谌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分明是他那小堂弟。 他现在心中是说不出的紧张,比早先敌军攻城都要紧张,恨不得直接跨过去提起小孩的衣领把人扔回家里。 远处的小个子并没有回应,只是再一次撘箭,射出。 箭矢带着破空声射穿了荀谌身侧刚探出一个脑袋的黄巾,沾染着鲜血的黄色头巾落在了城墙之上。 远远的,荀谌听见对面熟悉的声音开始喊话。 “四兄!” “战场上莫要分心!” 荀谌:…… 管不住了! 是谁把他放出来的? 慌忙之下,荀谌也确实无法真的跑过去把人提溜下去,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他主这一头,荀晏主另一头,倒是配合默契,给他减轻了很大压力,给敌人也莫名增大了几分压力。 这一次进攻持续了整整一日,久攻不下后,外面的黄巾才不甘不愿的缓缓撤军,暂时退回。 守城的将士多半累得一下子瘫倒在地,医工与负责后勤的妇孺开始奔走在人群之中。 荀谌顾不得休息,虽然他自己也有些脚下发软,身上几处受伤,但他现在还有个要紧事。 他气势汹汹的跑到某个不听话的小孩面前,准备兴师问罪。 他很少发这么大的火,尤其是还是面对自幼便疼爱的小堂弟,虽然他喜欢逗弄人,但很少真的生气,多半还是宠着。 可这次不同于往日,刀剑无眼,怎能玩笑? 荀谌嘴皮子一顿输出,读书人怼起人来总是格外的毒辣,听得边上人都不由眉头一跳。 只是当事人却没有什么大反应,只是仰起头来看着荀谌,白皙的面容上沾染着灰土与血迹,像一只可怜兮兮的花猫。 荀谌很没出息的软下了气势,只是面上仍然冷若冰霜,没有什么好脸色,他把人翻过来覆过去的查看,可是在外头多有不便,也看不清楚里面有没有受伤。 荀晏反手握住了荀谌的手,他尚且年幼,手也纤细,但已经因常年习武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茧。 “四兄,手在抖。” 他没头没尾的说道。 荀谌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还在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握刀的右手拇指虎口处隐隐在抽搐。 他其实不是很擅长武艺,或者说他们这些士子,虽说自幼会习君子六艺,略通武艺,但很少真的落到要与人搏杀的危险境地,这番遭遇……于他也是第一次。 他有些恼羞成怒的收回了手,斥道: “休要岔开话题!你不在家里陪着叔父,来这里做什么?” 荀晏一如以往软乎乎的笑了,只是此时此刻却显得异常的冷冽。 “大人准许我来助四兄。” 他弯腰拔出了插在尸体上的长剑,黑沉的血迹顺着雪亮的剑锋滴落,剑刃上映照出了他平静的双眼。 荀晏有些恍惚。 他第一次伤人是捅了何罗,当时他也是这般平静,握住匕首的手没有半点颤抖,直到回到了家才后知后觉感到了恐惧。 这回他是扎扎实实杀了好几个敌军,却比先前伤人时还要平静,甚至还会计算着如何更加省力,哪个角度会更加好。 仿佛他天生具有某些杀戮的天赋。 战场会使人麻木,他知道眼前的敌人也不过是这个时代卑微的反抗呼声,但他若是给予他们慈悲,那便是对于身后这座城中所有人的冷酷。 “往后我将协助四兄一同操持城防事务。” 他说道。 荀晏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融入进了颍阴的城防系统。 中途多有阻碍,兄长认为他太过年幼,不该过早接触这些,将士也不愿让一个十二岁小儿带领。 荀晏沉吟片刻,选择把何罗拉出来暴打了一顿,凭借对于这个年纪而言堪称开挂的武力值暂时在将士们面前立起了威信。 至于小何将军是什么想法就不好说了。 他现在还一脸鼻青脸肿外加不敢置信的蹲在角落里,嘴里嚷嚷着什么“黄毛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