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不过云游至此,与张鲁略有些交情罢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道人与君确有几分旧缘。”
荀晏挑眉,他想他要是以往见过这等人,想来是很难不记得的。
左慈低垂着眉眼,居高临下看着那大病初愈的青年,笑意浅淡,他说:“中平年间,道人曾在长社城外见过你。”
辰鸡破晓,清亮的划破长空,惊起一片鸟雀声。
“还有这等事?”荀晏歪了歪头,神色仍是倦懒,“那先生可是太平道人?”
“我非太平道众,只是与其中一人关系匪浅,”左慈寻了块席子盘腿坐在了树荫下,“其人名为襄楷,可曾听过?”
“襄楷名士,岂能不闻。”
只是这个名士得扩写一下,著名的方士。
荀晏默默补充了一下,眼神中却未免带上了几分审视,多年过去,如今又提起黄巾旧事,他实在不得不小心起眼前这看上去豁达无求的道人。
左慈仿若未觉,只是自顾自说道:“其师于吉道人所作《太平清领书》,上书于天子不得用,而后云游四方,得遇张角,遂有太平道。”
“我与友人相识多年,友人逝后得其书,暂管多年。”
那本直接启发了张角振臂一呼的政治纲领的书……荀晏揣着手,他自然不会以为自己有什么王八之气在身,叫左慈一见钟情当即献书,他只是有些不妙的预感,叫他想着是不是该午睡了。
“昔在长社时,稚子献箭,黄巾兵溃,横尸千里,京观如山,”道人的神色间似有悲悯,又似是全然不在意,他说道,“君侯如今回想起,有无悔意?”
“往事已去,先生何必再提?”
荀晏兴致缺缺,倦怠的又摸了一把竹篾把玩着。
“君侯与荀公阻皇甫筑京观,焚尸于野,大抵心中尚有一丝悲悯之心,而今天下大乱,诸侯纷争,以兵戈制兵戈,何时能了?”
“诸侯残暴,聚敛财物,吞并田地,大兴杀伐,致使百姓皆苦,而今汉中之盛,君侯也得以见之,民诚信不欺,有病当自首其过错,义舍有米肉,行者可量腹自取,不受饥寒之苦,此不为太平道所谓之神国乎?”
“先生何意?”
“太平道所欲澄清大乱,天下大吉,结局是万人赴死,”那道人坐直了身子,正经起来还真有些老神仙的模样,“今五斗米道望治国以太平,不兴兵戈,教化民众,汉中遂得大治。”
竹篾的毛刺在指尖划出一道白痕,荀晏一顿,只能放下了竹篾。
他大概是被传教了。
这确实是一个对于乱世草芥太有诱惑力的选择,黄巾只学会了攻伐,五斗米道却学会了治理,二者相似却也不同,太平道的鲜血下,五斗米道吸纳他们的思想,继续在前行着。
“此道不可治世。”
荀晏阖上了眼,只淡淡说道。
左慈起身,也不与争辩。
“我知君侯入汉中乃是为兴兵戈之事,兵者非吉器,还望细思。”
说罢,他悠哉悠哉的捧起了小篮筐出了院子,在门口对着典韦翻了个白眼,又含蓄的向着那年轻俊美的将军颔首莫测一笑。
荀晏恹恹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说道:“子龙来矣?”
赵云踟蹰了一下,仍是说道:“米贼狡诈,不可轻信。”
荀晏看了他两眼,倏而笑了笑,他撑起了身子,踩着木屐脚步晃晃悠悠,看得赵云眼皮一跳。
荀晏不以为意,也不想叫人扶,他感觉再躺就要废了,他甚至想着抓个人来动动筋骨,只是没人愿意来,连他下军令都没人来,堪称他多年以来的巨大滑铁卢。
他在廊下坐下,沏一壶温水,慢吞吞说道:“我观子龙神色,却似颇为认可此道。”
赵云一怔,他下意识摸了摸脸,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露出这般神色。
米贼可恨,蔑视汉室,截断汉道,魑魅魍魉,这是他曾经的认知,只是真的来到汉中以后却不由有所改观。
“若天下皆能如此……”
他终究是这般叹息道。
皆能如何?无为而治,教人向善,生民不受豪强剥削,在某些程度上甚至有一丝千年以后的影子。
“五斗米道能兴一郡,却未必能兴一国,”荀晏垂眸盯着壶口热气升腾,“此小国寡民之道也。”
汉中田地丰饶,又未如何经天灾人祸,养得起这一片田地的百姓,以老庄之道安养生息,得以兴盛。
但若是人越来越多,有限的资源,无尽的人口,未知的天灾,只要人还有求利之心,生产力不能满足大部分人,那纷争与矛盾只会越来越大。
“政教合一,不守儒家之纲常,不尊法家之刑名,只尊教义,固然能在此过上清净无为的生活,只是汉中虽有地利,易守难攻,却亦是四通八达之地,”他尚且气虚,喘了口气才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