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江溪仍裹着棉被守在龙岩床前,等候传唤。
怪得很,这一夜异常安静,不曾听龙岩轻咳一声。
本能的警觉令江溪不安。
踟蹰半晌,终是冒着被那个没有人情味儿的太子惩戒的风险,江溪试探着轻唤两声,“殿下?太子殿下?”
没有回应。
江溪愈发觉得不妙,龙岩最是喜静,一点声响都能令他烦躁,平日便是江溪换个姿势都要小心再小心,还时不时惹来龙岩惺忪嘶哑的责骂。
今日,不对。
江溪摸索至外殿,燃了一盏烛灯,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掀起帷幔,将烛灯凑近了细瞧。
却忍不住呼吸一滞,心脏亦漏跳了半拍。
此时的龙岩嘴唇发绿,分明是晕死过去了!
“冯公公!”一声尖锐清亮的女声将在外头靠着门柱打盹的冯内侍吓了一跳,手中的拂尘当啷落地,东宫陷入一片惊慌。
夜半,宫里的御医齐聚东宫,圣上与丽妃亦漏夜赶来。
东宫灯火通明,圣上坐在往日龙岩所坐圈椅之上,双手握拳,紧张得不断捶着扶手。
丽妃坐在一侧,一边替圣上轻抚胸口,一边说些“岩儿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之类无关痛痒的安慰之语。
冯内侍与江溪及东宫一众宫人,整整齐齐跪在殿外,无一人敢抬起头来,窥视里头是何状况。
“是谁第一个发现太子有恙?”内阁里头御医齐聚看诊,外殿的圣上终于想起这事来。
江溪忙跪爬至圣上面前,又跪伏在地,“是……是奴婢!”
“是你?”圣上原想,能夜半发现太子抱恙,该赏,却见是熟悉面孔,又拉下脸来。
“你是怎么发现的?”丽妃见圣上突然没了下文,料他反悔,忙寻了个话头,解了这尴尬局面。
“回丽妃娘娘,”江溪始终眉目低垂,“往日殿下夜里要水或要帕子,总要起个两三遭,今夜却一回都没有使唤奴婢,奴婢觉得不妥,起来查看,才发现殿下已经晕厥。”
“倒是个细心的姑娘。”丽妃不由感叹,却被圣上一眼将夸赞之语瞪了回去。
里头御医出来回话,“启禀陛下,太子殿下他……他是中毒以至昏迷。”
“什么!”
“什么!”
圣上与丽妃异口同声起身。
御医战战兢兢跪倒在地,“是!症状确像中毒所致,只是一时并不知太子所中何毒!卑职亦不敢轻易下药!”
圣上身子一软跌坐在圈椅上,眼神呆愣愣失了光泽,口中不断念着,“是谁要害我皇儿,是谁要害我皇儿!”
圣上也曾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先后诞下大公主龙璟与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
只是后来又得佳人,致夫妻离心,圣上是愧疚的。
后来龙璟嫁做人妇,随了驸马往边疆戍边,与亡妻便只剩这一个孩子在身边,多年来,圣上亦是将对亡妻的愧怍,与对女儿的思念,全都倾注在龙岩身上。
眼下有人下毒害自己的心肝肉,圣上一时急火攻心,也晕了过去。
至于太子所中何毒,江溪知道。
她瞥见龙岩发绿的嘴唇,和眼下的乌青,便断定龙岩是中了“醉冰乌”。
幼年时,江溪曾见过一模一样的症状,在昭宫里。
她亲眼见容妃将此毒下在一位美人的饮食里,亦亲眼见那位美人醒来后痛不欲生七日,才耗尽气血惨死。
但江溪只与众人一道跪在大殿,瞧着御医进进出出,诊完太子诊圣上。
不出意外,天亮龙岩便似宿醉一般醒来,而接下来的几日,才是最难熬的,他将腹痛,呕吐,甚至晕厥,但不会死。
直至七日后,一命呜呼。
江溪自然是知道如何解这“醉冰乌”的,也是从容妃那里听来的。
想了一圈,不知何人与太子有如此深仇大恨,要下此毒手。
江溪亦有了私心。
他要太子怜惜她,保护她,便要在太子最无助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才能事半功倍。
所以,江溪跪在人群里,像一切与自己无关。
次日一早,龙岩果然宿醉一般嚷嚷着头疼,要了茶水,又要了热粥,还若无其事,说御医们太过一惊一乍了。
还要江溪照例念书。
江溪捧着书册还未张口,便听一声惨嚎,龙岩应声倒下去,捂着小腹,在地上打滚,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没了人色,说是一张白纸也不为过,额间的汗珠大颗大颗滚落,打湿了发髻。
看着龙岩面目狰狞,痛不欲生的样子,江溪有些不忍。
可龙岩冷血,若不叫他吃些苦头,他哪里会记得自己的好。
江溪跪在原地不敢动,任由几个御医内侍,合力将龙岩抬至床上,又喂了止痛散下去,可一个时辰过去,毫无效力。
至于拿出解药之后如何面对质疑,江溪也早已想好说辞,便是:“奴婢幼时所见,早已记不清了!只是奴婢看殿下日日痛楚,心疼不已,这才想起幼事来,奴婢只恨没早早想起,害殿下平白受苦,实属有罪,还请殿下责罚!”
如此这般,便是真生气,也不能薄待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