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雲庭其实很固执,他身份也有些特殊。
这江家之中,真正姓江的,只有大哥一人。
大哥的曾祖父,本是入朝为官,是朝中重臣,但因获罪而被流放,从此后代子孙沦为罪籍。
但当年鼎盛之时,久居京城,府邸之中也有幕僚,这些幕僚犹如家臣。
江雲庭,生而为臣,却从来只是一个人的臣,是大哥的臣。
愿出生入死,愿以命相护,愿不计代价,愿不惜一切。
换言之,
“大哥没死,”
“而他知道。”
“并且,大哥之事,应与刑狱有关。”
言卿听得一阵怔愣,而江孤昀则是嗓音沙哑,却蓦然一笑,那像是惨笑,也像苦笑,像是在嘲讽,也像是在讥诮。
他与老四江斯蘅不同,他平日克己复礼清冷自制,他罕少会有情绪外放,也罕少会作出这副模样。
突然他说,
“我该想到的,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神威侯府,刑狱,大哥……早在得知大哥没死时,我就应该想到的!”
他去过刑狱,但大哥未必在刑狱,可大哥人间蒸发,甚至一度被他们误以为惨死,这整整的一年,恐怕皆是与神威侯府,与刑狱有关。
老三如今单刀赴会,恐怕行刺岑佑情也是因此而起,但倘若老三那边出点什么事……
心中再度一紧,旋即江孤昀便定了定神。
“收拾一下吧,东西挪一挪。”
而后又对言卿说:“危房灰尘重,还请妻主移步。”
言卿怔了下,又不禁看了她几眼,这才看向一旁的江斯蘅。
江斯蘅突地脸色一沉,仿佛在认真思忖,然后又重重一点头,“对,二哥说得对!”
然后拎着言卿的胳膊就开始把人往外扯。
言卿:“……”
一忙好几个时辰,江家那边已一片狼藉,小六儿江雪翎听说时匆忙赶来,期间走得太急还差点摔上一跤,之后把那些东西整理了一番。
但房子已经塌了,没地儿住了,小六儿看了看二哥,又不禁回头看了看妻主,那眼巴巴的模样怪招人怜爱的。
言卿:“……”
属实是有点招架不住,她按了按头,才说:“先去梧桐小院吧。”
江孤昀怔住一瞬,而后又愕然许久,这才轻点一下头,“多谢妻主。”
接下来一整个下午风平浪静,甚至是,太安静了。
入夜之后,言卿心里琢磨着。
“神威侯府……”
“之前听王娘子说,原主姓夜,叫夜莺,原主也提过这个神威侯府……”
“到底是什么来头?”
夜莺孤身一人,夜家满门被灭除她一人再无活口,曾说神威侯府欠她一个公道,朝廷也欠她一个公道。
而偏巧江家那位大哥江虞羲的事情也与这神威侯府有关。
言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不觉夜色渐浓,一盏圆月当空高挂,突然隔壁传来“吱呀”一声。
声音很细,也很轻,仿佛有人悄悄地推开了房门,像是生怕惊醒什么,然后鬼鬼祟祟地蹑手蹑脚往外走。
“深更半夜的,果然,我就知道。”
她腾地一下坐起身,然后一个健步窜至窗户前,把紧闭的窗扇推开一条缝,悄然往外看,就见梧桐小院外,不知何时,江孤昀、江雪翎,还有偷偷摸摸做贼似的老四江斯蘅,几人正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
月色下,那江二哥的脸色凉薄如水,与平日的清冷淡泊不同,眉眼间像凝聚着一股子森然狠戾的冷煞。
六儿脸色微微发白,但用力点了一下头,而老四江斯蘅也没了平日那份轻佻,只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握紧了挂在腰上的那把短刀。
须臾,六儿伫立在院子外,忧心忡忡地目送两人走远,等两人走入夜色,六儿又咬了咬唇,心中满是担忧焦虑,眼圈儿都已经红透了,他一脸颓然地往回走。
这边房间挺多的,就算六七人也能住得下,不必再像从前那样兄弟几人挤在一间狭窄简陋的残破屋子里。
小六江雪翎的房间在言卿正对面,正好是一开门就能看见对方的房门。
等小六儿进屋后,门窗紧闭,一切重新陷入了安静,言卿则是思忖道:“就知道他们兄弟肯定得做点什么,但那两人身上有伤还未痊愈,况且崔大人如今也在刑狱……”
只要信香一出,所向披靡,精神控制,精神统治,也不知江孤昀到底是有什么打算,总不可能为救老三而搭上他自己和老四,
肯定不是上赶着送菜的,肯定是心有成算的,并且认为此事可行,但也未必安全。
言卿又轻叹一声,“罢了,不过……”
她又悄然看了看小六儿那边,对面那个房间静悄悄的,一想那小脸儿惨惨发白的模样,本就纤弱敏感,本就恬恬静静柔柔弱弱,一副脆皮儿模样。
看起来挺不禁吓的。
“算了,还是别告诉他了,免得他胡思乱想瞎操心。”
说完,言卿就转了身,她这屋后方也有一扇窗户,并未走正门,而是走后窗,蹬着窗台就轻松利落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