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涛这一次不是一个人过去,二十带了十个扈从并一溜马车。马车是前夜在夜间进城的,马车上的箱子上贴着封条,封条上盖着的是崇明千户所的关防,进门的时候一锭银子往守门兵丁手里一塞:某大人的“孝敬”。守门兵丁也是有眼力的,这种打着官面上文章实际上走私送礼的活计在京师实在太常见,当即也就挥手方形。
车里头装着的都是要命的玩意儿:扈从们的外穿甲胄和整箱的人头。
一大清早,兵部的主官们还都在朝会,没到衙门办公,兵部门口也就是几个兵丁在把守。方涛到了兵部门口,一溜马车往门口一停,守门的兵丁立刻就走过来了。
“哎,那谁,干嘛呢?知道这什么地方么?走走走,车挪开!否则等会儿各位大人散了朝被堵了,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方涛从怀里掏出公文和圣旨道:“崇明卫千户方涛奉旨入京,今日来兵部报备。”此时方涛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在京城已经是家喻户晓,说话的语气还算比较客气。但是守门的兵丁一听之下脸色陡变,原先有些傲慢的眼色立刻换作了崇敬的表情,当即躬身拱手道:“原来是在辽南大破鞑子的方将军!”
方涛怔了一下,旋即客气道:“运气好一些罢了,当不得功劳。”
可兵丁们却不这么想,功劳什么的不谈,有这个胆量带兵渡海直接杀入辽南,而且还是个千户,就凭这胆量就足够让人景仰。门口的几个兵丁连忙围上来打千行礼,将方涛让进门房,一个兵丁飞也似的跑进去通报。
虽是上朝,可不是所有在京官员都有这个资格到皇城排队的。今日的朝会主要还是围绕讨论松山大败的善后问题。以几
个御史率先“发帖”开喷为前奏,后面无数的人“跟帖”,各自去顶各自的支持对象。“顶”来“顶”去还是没顶出个结果来,直到最后也没能讨论出什么道道,百官们满足了灌水心理需求,也不管是否有结果,各自心满意足地散去了。
散班之后,朱由检照例留下了几位阁臣唠嗑,谈的内容还是延续朝会上的口水战,不过这一次倒是有了一些实质性的进展。最终,谈来谈去还是落在了钱粮上,如今的大明,一旦将问题谈到钱粮上其结果基本就是没得谈,各种计划无疾而终。
如今的兵部话事人是陈新甲,散班之后又受到了朱由检的单独召见,从皇城出来时陈新甲一脸的不爽。松山大败之后,心高气傲的朱皇帝终于意识到内外两线同时开战对大明的财政而言确实就是雪上加霜,鉴于目前流寇已经闹腾到了河南、再跨半步就是北直隶的局面,朱由检最终决定先腾出手来解决内患,然后再谈外敌。
这个想法也是最初由金步摇提出的想法,不过当初金步摇提出这个想法的前提是,利用建奴在崇祯十二年分散入关的机会,集中全部力量三十倍的兵力、拼十倍于敌的损失绞杀鞑子一到两个旗的主力,造成鞑子内部势力的失衡,然后再以得胜之师与急着回去整合势力的皇太极和谈,可以保证大明不会在谈判桌上吃亏。而这一次松山大败,大明算是损失了几乎全部的野战机动兵力。原先,大明算是有进攻的力量却没进攻的勇气,这一回连进攻的力量都没有了,然后去和谈……
陈新甲知道这种和谈跟城下之盟没什么区别。也正因为如此,皇帝才会私下召见并以机密的形式让他去做
。要说起来这事儿风险极大,一旦走漏风声,皇帝陛下肯定不会承认是自己求和,黑锅当然是他陈新甲来背;不过从经济学和社会学两个角度来看,风险越大的事情收益也会越大。陈新甲知道,这事儿一旦成了,他就会城外大明皇帝陛下最信赖的人,以后的政治收益将非常丰厚。
一路迟疑的陈新甲也在一路犯踌躇。和谈的计划他也提出过,他当然也知道和谈必须建立在胜利的基础上。但是朝廷中跟他不对付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他担心弄到最后这事儿不论成不成,都会成为对手攻讦自己的把柄。而且最让他头疼的就是辽南金州湾的那一场胜利,那个叫方涛的小子在这个时候弄出一厂大胜来,于大局未必有多少裨益,可却给皇宫里的那位爷添了不少底气,这让他反而觉得难办。败了有败的谈法,胜了有胜的谈法,方涛闹的这一出实在让陈新甲拿不准谈判的基调。
“不好办哪……”一路上,陈新甲连同僚们的招呼都懒得回应,一怀愁绪地坐进轿子往兵部衙门赶。
若是以辽南的胜仗为基调谈,在谈判的时候争取一点儿主动权还是有指望的,但这就必须先在大明境内强调这一场胜仗的重要意义,结果就是方涛肯定会成为正面典型,封官升爵是笃定的。自己是个文官,陈新甲打心底不希望一个武将尤其是个千户得了这么大的殊荣。就同僚而言,被方涛坑过的文官士子更是多得数不胜数,受害者背后甚至还有大佬和藩王们的身影,若是兵部把方涛的胜利当作正面典型来宣扬,自己就等于跟整个权力集团作对,到最后绝对讨不了好。士子风评肯定将自己归为与武将勾结惑乱朝
政的佞臣。
若是以松山之败为基调谈,那么他这一趟就跟屈膝媾和没什么区别了,城下之盟肯定别指望平等,只能是在承认战败的基础上让大明少蒙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