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上县城正街,一色青石铺就。岁月磨砺得光滑透亮,包了浆的青玉一般。天阴了数日,尚未完全转晴。街道低凹处积水成冰,有如一块块光洁的镜面。
今秋以来,战乱频频,交通不畅,布匹和皮棉价格不断上涨,绵上县的绸布庄大多关门,只有斛家经营的“义字号”还在营业。货源紧缺了,乡下小贩们便纷纷涌到斛家绸布庄趸货,然后转手赚取小利。斛明文来到“义字号”时,临时掌柜斛明清刚刚做成了一笔买卖。
有个顾客前来买货,说是要一整卷湖绸。明清察言观色,推测是个刚入行的新手,就把库存的那卷次品推荐给他,并且喊出正品的价码。那人看中了绸布的花色,只是挑剔嫌价高,还说这布有瑕疵,要求换一卷。明清爽快应承,说句“等着”,扛起湖绸就到后面去。
到了后面,斛明清将那卷湖绸前后调个头儿,重新扛了出来。那人果然不识货,竟说比方才的好些,犹豫着问有没有更好的。斛明清装作为难说,有倒是还有一卷,是东家准备孝敬官府的上等好货,没用得上才留到现在,不过价格要高一点。那人听了,要求拿出来看。斛明清故技重施,扛着那卷湖绸到后面,再掉个头扛出来,花言巧语吹嘘一番。那人只见斛明清勤快,哪晓得其中有诈,付了钱,将湖绸扛上马车,欢欢喜喜地去了。
“哥,你晚来一步,笑得人嗨。”
明清神采飞扬,一边表演着,一边讲给明文听,自以为既处理了陈货,多赚了银两,东家定然十分满意,哪晓得却挨了一顿训斥:
君子取财,贵在有道。买卖不怕货真价虚,怕的是货假价也假。你这般坑人,是要坏咱斛家声誉吗?若被人家识破,找上门来闹事,你如何面对?此等见利忘义、耍奸使滑之事,绝不可再有。否则,莫嫌我不顾本家兄弟情分。
“人走多久了?”明文问。
“那人说是南庄的,顶多刚出城。”
明文命令道:“你立马去追赶人家!或者将多收的钱退给人家,或者如数退款、将货收回。我这里等着,办不好这事,你就别回来!”
斛明清不敢再吱声,赶紧跑去办。他这趟没白跑,人家果然只收了多掏了的钱。如此,则不仅避免了声誉上的损失,还收获了人家千万个感谢。回来向明文禀告,明文把心放下,不免又教导了明清一番。
正聊着,有顾客来买东西。明文想起雪晴,左挑右拣地选了块好面料,让记了内支账,离开绸缎庄,过十字楼,往南街豆腐坊去。又是好些日子没见雪晴,明文心里早就被什么抓挠得难受了。正低头走着,就听见有个熟悉的亮亮的女声在叫唤:
“大哥——”
迎面过来一顶轿车。半个身子探出车外、满面欢欣的紫衣姑娘,正是堂妹文淑。不等马车停稳,文淑就跳下来,挥舞着手中的丝绢跑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明文问。
文淑看见明文手中拿着的面料,问:
“给嫂子买的吧?”
明文装作没听见:“山上路好走吧?”
文淑回答道:“不好走不好走!又是滑又是颠的,五脏六腑都挤成一团了。”
明文问:“你一个人来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响亮的咳嗽声。文淑身后,明文才发现车上端坐着叔叔斛穆修,于是赶紧上前,恭恭敬敬施礼问好。穆修欠欠身,微笑着点点头:
“你姊妹们聊,我先去府上。”
看着轿车从身旁过去了,文淑扯住明文说:
“广源永茶叶铺在哪?赵先生说那里有许多好书。哥,你带我去看看嘛。”
明文伸手向北指指,说:“就在那里,几步远就到。哥还有事,你自个儿去吧。”
文淑嘟着嘴:“那就算了。”忽又瞅瞅明文手里的布料,趁他不留神,一把夺了过去,嘿嘿笑着:
“我给嫂子捎回去吧。”
明文暗暗叫苦,给雪晴的话又说不出口,也只好由着她去。到了豆腐坊,明文向张老汉打过招呼,进屋找雪晴。雪晴正对着镜子发呆,见到明文,高兴得跳起来就往明文怀里钻。俩人就在镜子前卿卿我我一阵。
明文把布料子的事跟雪晴说了,抱歉道:
“改天,哥给你弄块更好的。”
雪晴原是个善解人意的,哪会计较这个!
“哥有这心意,妹子就满足了。哥要听妹子一句话,往后,哥不只要对妹子好,更要对嫂子好。”
明文将这些日子以来,左右斡旋的情况告诉雪晴,雪晴听得满眼泪花花。隔会儿,张老汉进来,明文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张老汉听了,也说不来是高兴,也说不来是不高兴,搁下句“该咋地,就咋地吧”,便不再吱声。明文一时没话,雪晴便找些话题来说。
“爹,该腌酸菜了。”
“今年不做了。”
隔会儿,雪晴便又说:
“芥菜也该做了。”
“今年也不做了。”
雪晴心里一酸,蹲在爹爹脚前,扯扯他衣襟,安慰道:“爹呀,女儿又不是到山南海北,隔三岔五的,抬起脚就回来,做下这些菜,女儿回来吃。爹呀,等成了亲找个时间,咱们回趟山东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