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刚安装好,穆羽照着明义家书上的号码打了过去。稀罕悦耳的“嘟嘟”声响了几遍,那边有人说话了。穆羽大声说,找文法科的斛明义。那边回说,等着。穆修羽就回头,对守在一边的夫人和常柱儿说,让等着。夫人、张妈、常柱儿皆目不转睛盯着穆羽手中的话筒。常柱儿喃喃地道:
“日怪,真的是日怪。”
张妈说:“你就晓得赶车。”
常柱说:“我才知道,婶子见过世面的。”
夫人说:“先前听街上说莲花落,有段叫什么《未来十大怪》的,稀奇得很。咱这小县城,见的是小世面。等明义回来,教把他的见识,细细跟你们说。”
正说着,穆羽表情严肃地冲他们挥手。所有人都噤了声,盯着穆羽。穆羽的脸僵住了。他报了这边的号码,放下话筒,极其失望地叹口气说:“人家不在。”
穆羽夫妇回房坐了会儿,王语燕带着两个姑娘来了。这是夫人托语燕找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叫芸香,长得苗条,一个叫翠儿,长得圆润,都只有十四五岁。穆羽夫妇仔细盘问过,心下满意,当下定了,让他们大人第明过来立文书。语燕领着芸香和翠儿出来。芸香对翠儿道:
“往后,咱们就按姐妹相处。”
翠儿说:“我也正想说这话哩。”
芸香说:“我属兔,比你大一岁,我是姐。”
翠儿温顺地叫声“姐”,芸香大大方方应了。王语燕“哼”了声:“八字还没一撇,倒认起亲来了。”
芸香说:“我们早认你是姐姐。这个‘八’字写全了,我们不会忘记姐姐的功劳。”
道厅看见常柱儿。翠儿指着常柱儿的背影道:“这后生我晓得。去年他捎着斛二小姐路过俺村,我就记住他了。他曲儿唱得真是好。”
芸香说:“妹妹想听,改日让他唱给你听。”
翠儿捶她一下:“要听你去听。”
次日一早,王语燕带着芸香和翠儿并两家大人来了。
男的是翠儿的爹,一看便知是老实巴交的受苦人;女的是芸香的娘,瘦得像麻秆儿,穿戴却干净整洁。简单问了几句,穆羽让去账房找牛四。到了账房,牛四将拟好的文书给他们念了一遍。中间有任凭打骂、生死由命之类的条款,亦属常例。两家大人分别画了押、摁了手印。
翠儿送爹爹,芸香送娘,送到大门外。这边,爹爹嘱咐女儿:“孩儿呀,人前人后勤谨点,腿腿快点、眼眼活点、嘴嘴巧点,咱不听人家闲话。干满两年,爹给你说个中意的人家,嫁个满意的后生。”翠儿羞红着脸点头。
那边,为娘的也在教导女儿。女人家泪多,说着说着,泪在眼眶里打转:“若不是你爹残废,娘也舍不得俺孩出来做下人。俺孩遇事要多长个心眼,人也好好地做,事也好好地做,娘隔三岔五地就来看俺孩。”
芸香反过来劝娘:“娘你歇心吧,女儿伺候人,多少也能挣几个钱,我都攒着,将来给俺哥娶媳妇。”
芸香和翠儿送走了家长,回到账房。
牛四对翠儿说:“你留在府里,服侍少奶奶。”对王语燕说:“你带芸香去盛记,交代给雪晴少奶奶。你也算过来人,看孩子的事,也好好地教导教导她。”
语燕爽快地说:“这个不劳管家说。”对芸香说:“能有这差事,是你们的福气,别人家羡慕也够不到哩。把主人伺候周到了,看老东家、少东家变着花样赏你们!”带着翠儿和芸香去了。
次日中午,明义的电话终于来了。
接通电话,穆修就问明义昨日去哪儿了,怎么不在学校。明义解释说,昨日跟同学出去,回来晚了,不敢惊扰父母大人,早上起来要打,又怕爹娘没睡好。穆羽左右问个没完,明义一一作答;明义挨个儿询问家里人,穆羽说,都好,都好。夫人看着着急,抢过话筒去说。她问来问去,问的还是穆羽的那些话。后来,她见颀英进来了,夫人嘱咐了句“俺儿要好好地”,将话筒交给颀英。颀英要明义专心念书,切莫左顾右盼,明义向嫂子贺喜,劝嫂子保重身体。明义问起常柱儿。常柱儿正眼巴巴地在旁边,见颀英招手,赶紧跑过来。他先将话筒拿反了,听得声音在另一边,马上又换过来。明义鼓励常柱儿,要克服自卑,须知光有梦是解决不了任何现实问题的,要义无反顾追求自己的幸福,即便碰得头破血流,也是好男儿的自豪。常柱儿脸红脖子粗说句“晓得了”,举着话筒就要交出去。夫人在旁边大声说:
“跟前还有个翠儿呢,是新来的丫鬟。”
翠儿犹豫着不敢上前。穆羽抢过话筒又问:
“明孝呢?他跟你不在一起?”
“他跟同学出去吃饭了。”明义说:“他现在老师眼里的红人,每门课程都是优等,校党部要发展他入党呢。”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明义问叔叔的病怎样了?穆羽说西医也请过了,还让那纯仁也开了副药,正要让常柱儿送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是慢些,总归也是在康复,保不准你们寒假回来,就能行动自如了。
正说着,电话断了。再打过去,只听见急促的“嘟嘟”声。颀英说,聊的时间长了,那边占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