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梢头,雀栖青柳,苏家一片热闹。
打从三天前起,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小厮仆从就里里外外忙活起来,就连看门护院的狗,都被带去洗了个澡。
一切的一切,都全是为了今天。
一大早,苏老爷就早早地起了,穿上最华丽隆重的衣服,在院子里躬着身一遍遍遛弯,眼睛时不时就巴巴往门口望着,明摆着心里头殷切、期盼极了,可偏偏又碍于身份,只能端着架子,不能站在门口守,只能打发着小丫头一遍遍地往外看。
“挽月,车来了没有?”
“没有,舅舅。”
“挽月,有车来没有?”
“没有呢,舅舅。”
“挽月,你到底仔细看了没有?”
“没……”
小丫头惯性地要开口否决,忽然反应过来,低下头吐了吐舌头,俏皮的笑着:
“车来了,总是有声音的,呜呜响呢,舅舅,是真的没有。”
苏老爷板起一张脸来:
“叫你去看你就去看,一次看不见,你也该站在门口守着,谁教会你的来回跑?午饭不想吃了是不是,还敢在这里顶嘴?”
不给饭吃对小丫头来说真的是个天大的事了,立刻浑身一震,板起一张小脸,灵活的转过身,蹬蹬蹬又跑了起来,直直奔着门口去。
这一回却还不等她出门,便噗通一声,一个闷哼,她撞到一堵温热的墙上。
贺宗明诧异地低着头,没想到以礼仪闻名的苏府,竟然会有人敢这么冒失。
他低下头,便看到了这实实在在撞到他胸口上的人。
是个小姑娘,个子还不到他肩膀高,穿着一身有些褪色的浅蓝的褂子,身材瘦小极了。
一张脸白生生的,仿佛打从生下来就一天都没晒过太阳,发丝却又是乌黑乌黑的,长度只稍稍超过肩膀,编成两个辫子乖巧地垂在脸侧。
她抬起头,他才意识到她皮肤这样白的原因,女孩眉骨偏高,一双眼睛浅浅的褐色,双眼皮褶皱深极了,鼻梁又高又挺,虽然嘴巴小小的,又拉回了些女孩该有的精致度,可也显然是跟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女人都不太一样的长相。
贺宗明在心中得出结论——这是个鬼妹。
此时这个“鬼妹”,正满脸惊慌地撞在他身上,瘦弱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服,黑色的没有任何一点花纹,显得有些破旧的一双小布鞋,正正好好,严丝合缝地踩在他的脚背上。
她那双浅褐色的大眼睛,眼珠跟玻璃球似的,转啊转,人像是愣住了,没在第一时间说话。
贺宗明忽的皱起眉,语气很凶地说:
“小杂毛,你弄脏了我的鞋子。”
贺宗明今年十七岁,在他自己家的地盘上,他是旅长家的独生子,货真价实金窝里生下来的小龙蛋,那自然是人人都要捧着他,让着他的。
可在此时的挽月的眼里,这也不过是个男孩子,跟她之前在学堂里见过的那几个讨人厌的男孩子也没什么区别,顶多是他比那些个更高些,更好看些。
头发乌黑,眼珠也乌黑,皮肤不算很白,但也绝对跟黑不搭边,五官是那种教科书一样的英俊和板正,再加上整齐的一身军绿色制服,虽然她知道他也跟她一样是个小孩,可他看上去却有些成年人的冷峻严肃。
但也只是看上去,她才不怕他呢。挽月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有钱的小男孩子。
所以她非但不道歉,还抬起脚,又用力踩了一下,贺宗明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竟然有个小姑娘敢挑衅他,他眼中跳出两团火焰,刚准备说话,挽月用手拉着嘴角和眼睛,对他做出一个鬼脸。
“我想踩就踩了,你能怎么样?”她做完鬼脸,放下手一笑,欢快地又跑了,边跑却边喊:“舅舅,你等的客人好像来了。”
贺宗明皱眉,深深地凝着她远去的背影,就在这时,他父亲贺镇海带着人从后面走过来,低沉地说:
“怎么站在门口,为什么不进去?”
孩子间的矛盾,告诉大人是没必要的,凡事交给他父亲解决,那就必须是得死人的。
贺宗明一改冷峻皱眉的神色,回头无事发生一般看着父亲说:
“没事,我等您一起。”
贺镇海很满意儿子突然地乖巧,淡淡地笑着,又忽然皱起眉:
“商贩出身就是不行,这么大个院子,连个守门的和通报的都没有。”
正说着,远远地一个穿着长衫,戴着帽子,模样憨厚的胖中年人带着两个小厮满脸堆笑迎过前来:
“可算是把您盼来了,贺旅长,我是苏府的管家,请跟我走这边,老爷在大厅备了家中最好的茶,早就在等着你们来。”
贺镇海的表情这才好了些,却也只是稍缓,心中仍有些不悦,他堂堂一个旅长亲自上门,他苏家区区一个商户竟然不携家带口守着大门迎接,他心中冷笑着,他们好大的架子。
但也只是心中发发牢骚,他刚就任,一个月前才带兵到此,苏家虽然只是商户,可盘踞在春城已有几十年,根基稳固,手中握着全城商贩的买卖。
他虽是强龙,但暂时也不好得罪这条地头蛇。
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