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之所以是小人物,正是因为环境导致的。
小人物每天见到的,听到的,接触的,都是小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的蛤蟆四只眼。
小人物,既是安逸的,也是悲哀的。
安逸的是,天塌了,与他无关,大人物顶着。
悲哀的是,天塌了,大人物拿着小人物的尸骨顶着。
楚擎依旧认为自己是个小人物,可现在每日接触的,却都是些大人物们应该操心的事。
天下税事、流民、李家、武将和军卒的待遇等等。
睁开眼,是这些事。
闭上眼,还是这些事。
麻烦一桩接一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事,楚擎回到府中后,强迫自己坐在书案前,将自己应该办的,应该掺和的,写下来,将自己应该敬而远之的,不应该去想的,写下来。
写好了,楚擎满意了。
自己应该赚钱,提高物质生活。
自己应该掺和李家的事,不掺和,李家就不倒,不倒,自己就要倒,楚府就要倒。
自己不应该看流民,流民再惨,与自己无关。
在曲府,流民死在自己眼里,与自己有关,应该管。
在城外,流民很远,与自己无关,不应该管。
将领的事情应该敬而远之,百姓尊不尊重军伍,那是天子和
大臣考虑的事情,大昌军卒待遇如何,更和他没关系了。
满意的楚擎将不应该掺和的事团起来,放在火烛上,燃烧着,成了灰烬,仿佛这样就心安了,就不会去想。
福三推开门,兴高采烈的。
“少爷,咱去城南找流民吧。”
楚擎指了指房门:“请你从这见棱见角的房间给本少爷渐行渐远,谢谢。”
刚刚才不去想城南流民的事,福三进来就提。
福三不解其意,乐呵呵的说道:“包管家说了,百二十文,只要一百二十文,就能买个奴籍,带到府中管吃住就好。”
楚擎凝望着福三,语气复杂:“一条命,一百二十文,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福三愣了愣,旋即问道:“贵了?”
楚擎叹了口气,没吭声。
福三:“还是贱了?”
“贱了。”楚擎摇着头:“贱了,贱如草芥,贱命,如同尘埃,一文不值。”
哪怕如今楚擎可以拍着自己的胸口喊一声“我是大昌好男儿”,可依旧无法接受这种事。
不是钱的事,而是买卖,不是这件事不对,而是这个世道不对。
一百多文,买一个人,不是让他做什么,而是让他当奴仆,当一辈子,当一辈子下人,伺候一辈子主人,当一个一辈子伺候主子随意
被糟蹋被弄死的奴仆,这种事,不对的!
哪怕是后世那些吸人骨血的资本家,最多也是一天二三百块钱买你八九个小时让你做牛做马,再黑一些的,十二三个小时是顶了天的,谁要说花个百八十块钱买人一辈子,这种王八蛋直接枪决。
可在大昌朝,在古代,这种事已经成常态了。
“老家遭了灾,房子没了,地没了,一路乞讨,吃树根,抢草皮,喝雨水…”
楚擎抬起头,望着福三,摇着头:“来到京城,来到最繁华的京城,来到最繁华有天子在,有臣子在,有大昌朝读书人最多的城池,只是为了…为了将自己卖了?”
福三终于注意到了楚擎的不对劲,小心翼翼的模样:“可流民得活着啊。”
看了眼楚擎的脸色,福三有口无心的说道:“您要是不落忍,您就把流民都买到府中,对他们好一些,咱楚府对他们好一些。”
楚擎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福三给楚擎倒了杯茶:“或是您筹措些钱财,买一些米粮,去城南发放给流民也好。”
楚擎吞咽了一口口水,脸火辣辣的疼。
福三自顾自的说道:“对了,少爷,您不是在户部当差么,您和卫尚书说一说,调拨一些钱粮也好。”
“我…”
福三认了真,开始出主意:“要不您和琅琊王殿下说一下也好,让他与天子说,接济流民,少爷您心善,小的知道,就这些法子,您都能做。”
楚擎目光闪躲,低下了头,无力的挥了挥手:“你去忙吧,我自己待一会。”
“少爷您怎么了?”
“你先出去吧,我累了。”
“哦,好。”
福三走了,合上房门,直到退了出去,也不知道为什么楚擎双眼之中满是灰败之色。
楚擎的脸很红,很烫,火辣辣的。
福三有口无心的一句话,让他猛然发觉自己很可笑,可笑到了可耻的地步。
是啊,自己嘴巴一开一合,骂尽京中高门大阀,坐在温暖的屋子里,捧着茶,大骂天下不公…
可他自己,又做了什么?
高门大阀用少的可怜的钱财买了奴仆,买了流民的一辈子,他在一旁骂着,鄙夷着,不公着。
然后呢,然后,没了。
他又做了什么?
至少,那些高门大阀用了钱财,给那些流民找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