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出慈萱宫宫门的那一刻,段暄只觉得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脚步踉跄,险些站立不住。
“陛下小心。”
阿钰立刻馋住了他。
段暄抬眼,四下看去,不见李公公。
不用旁人说,段暄也知道,这个称职的耳目一定去向太后报信了。
段暄缓缓上了步辇,正要走时,李公公匆匆而至。
“请陛下恕罪。老奴方才更衣去了。”
看着步辇前请罪的人,段暄此时根本无力与之计较。他摆摆手,示意李公公平身,随后下令回宫。
段暄几乎精疲力尽。面对着偌大的江山,和波诡云谲的朝堂,他好像已经没有了半点气力。不仅仅因为祖母的失望和疏离,还因为清王一事。
他曾真的相信,清王是当年的叛党,所以,在他得知临穹山上那个老夫子就是清王时,几乎毫不犹豫将其赐死。那时,他以为自己完成了祖父当年未能完成的事。
可是今日他才得知,祖父一直都相信清王是清白的。
他的举动,何其可笑。
其实,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年老体衰早就遭到废黜的亲王,根本掀不起任何的风浪,将其赐死,实在是多此一举。
可他偏偏不甘心。
他是踩着骨肉至亲的血肉登上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这个得之不正的皇位,他坐在上面,心中实在不安。他天真地以为,赐死清王,百年之后,见到祖先,也算有个交代。如今才知,一切都是一个笑话。
他已然铸成大错。就像当初他明知母亲和舅舅想要谋害父亲,却毫无动作,就像他当初明知稷王和齐王,以及贤贵妃是被冤枉的,却仍然构陷三人。
都是错。可他还是做了。
他想要被认可。他想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永远都记得,父皇考他的课业时,看到他对答如流,明明万分欣喜,却又十分克制的神情。明明他做的很好,却从未在父皇那里得到半点称赞。
可是父皇对待弟弟妹妹他们,从来不会这般。他会毫不吝啬地夸赞段曦天资聪颖,段泓才能过人,向臣子们炫耀段泽和段润勤奋肯学,说段灏虽是公主又年幼,却识文断字,远胜一般男儿。那时,他太小了,他只当自己身为长子,是父皇不想让他骄傲自满。
后来才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流着司徒氏的血,所以他的父亲对他虽有出于本能的慈爱,却又颇为忌惮。
他确实曾愤懑于父亲对他的不公。如今,坐在这个皇位上,他只想向父亲证明,哪怕他是司徒氏女儿的儿子,也能治理好这一片江山,绝不会放任让司徒氏祸乱朝纲。
檀香冉冉,翠华摇摇。段暄看着两侧的宫墙,想起从前幼时,只觉得这围墙好高好高,可是如今已长大成人,他还是觉得这围墙太过高大,直插云霄,饶他是真龙天子,也无法飞跃。
步辇突然停下。李公公上前来报:“陛下,太后派人来请您过去。”
“朕乏了,告诉太后,今日朕只想好好歇息。”段暄无奈道。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便是太后。
“陛下,三春殿的人似乎很是急切,还是去看看吧。”李公公并未让开。
“朕不去。回宫。”段暄烦躁不安道。
可是步辇纹丝不动。
段暄冷眼瞧着下面的人。每一个都毕恭毕敬,每一个都顺从谦卑。
他突然自嘲地一笑。
罢了。
“去三春殿。”
段暄话音落下,随侍的人立刻往三春殿走去。
此时已近中午,饶是有华盖,可也难遮艳阳。走进三春殿时,段暄已是汗流浃背。
“皇帝来了。不必多礼了,坐吧。”皇后正斜倚在榻上,身边的侍女正扇着风,不远处的冰鉴正冒着丝丝凉气。
“多谢母亲。”
段暄在一旁坐下。侍女立刻呈上一只玉盏,玉盏里是淋着牛乳,点缀着茉莉花和荔枝的酥山。
“今日天气炎热,你一路赶来,先用盏酥山,去去暑气。”太后眉眼含笑望着儿子。
段暄轻轻拿起玉盏旁的一只银匙,却并不着急用。
“不知母亲这么着急命儿子过来,是有什么事?”
太后只是一笑。
“母亲与儿子见面,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你近几日忙,都不曾来过我这里,我才让人请你过来。咱们母子好好说说话。”
段暄闻言,搅动着酥山,默然不语。
无论谈论政事还是私事,太后总会将话引回司徒氏一族上来,让他不顾律法和超纲,对司徒氏以及司徒氏的亲眷们网开一面。
他早已没有了同太后倾诉的欲望,与太后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次叫他来,多半还是为司徒氏的事。
太后见段暄不开口,又道:“你我母子许久未在一起用过膳了。正好,今日在我宫里用膳吧。我已命人备好了饭菜。”
“母亲做主便是。”
说罢,段暄低头,兀自用着酥山。
酥山上的牛乳很是鲜甜,茉莉入口,唇齿留香,自岭南快马加鞭送到的荔枝更是甜如饴糖。可此等美味入口,段暄只觉得味同嚼蜡,再也尝不出儿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