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的时候,万历帝进了西凉城,眼前这一劫算是过了。
吃过晚饭,众大臣齐集城主府议事。
万历帝吃水不忘挖井人,问袁崇焕道:“袁爱卿,不知秦良玉那边战事如何?”
袁崇焕道:“已派人打探。”
周嘉谟也很感恩:“陛下,臣觉得秦良玉能坚守半天,为我们换得生机实属不易,功高不过救主,是第一功臣啊。”
众人也纷纷附和:“秦良玉当属第一功臣。”
袁崇焕暗自皱眉。秦良玉救主有功不假,可是一路上那么多士兵放弃逃生机会阻击敌军,他们的功劳就小了?连杨镐都没回来,嗯,杨镐没回来好啊。
袁崇焕忽然心就热了起来。兵部尚书杨镐如果为国尽忠了,自己是不是可以临危受命,成为正二品的兵部尚书呢?想一想自己一个泯于众人的四品官,几天时间先上三品,再到二品,一下子名列九卿,真是做梦都不敢这样想。看来还是打仗好啊,际遇奇妙无过于此。
万历帝现在对袁崇焕特别看重。这个人临危有静气,是个大材。见袁崇焕沉吟不语,以为他忧心当前形势,就问道:“袁爱卿,西凉城防如
何?”
袁崇焕回过神,忙俯身道:“陛下,城内现有军兵近万,城墙坚固,后方转运过来的粮草也囤积在这里,暂时不忧无粮。叶尔羌人来了我们也尽可以抵敌得住,陛下勿忧。”
万历帝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人是越老越怕死,越接近过死亡越怕死,万历帝现在很惜命。
只是袁崇焕马上转换了话头道:“陛下,臣以为西凉城虽然坚固,但是一旦被围就是孤城。古浪峡到这里崎岖难行,后援不易,不如及早打算的好。”
万历帝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点儿欣喜又被浇了一头冷水,苦着脸问道:“袁爱卿,依你之意呢?”
“臣觉得应该继续后退,退出古浪峡,死守古浪口。古浪口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时才安全。”
万历帝拍着自己木头一样沉重的两条腿,一不小心触动了磨破的伤口,哈着凉气道:“继续后退?”
周嘉谟忙阻止道:“不可。此去古浪口看似不到二百里,和文昌到这里差不多。但是文昌到这里我们走了两天就精疲力竭,十多万大军都丢在路上。此去古浪口道路崎岖难行,又需几
日?就依现状,不要说两日,便是四日也到不了吧?那时敌军追上来,不要说没了兵,就是有兵,凭野战我们还能是那些蛮人对手?”
“臣等是走不动了。”熬进朝堂的大臣们哪个年纪都不小,都瘫坐在椅子上叫苦。
万历帝摇头叹气:“袁爱卿你说得有理。只是如今到古浪口咫尺天涯,追兵不说,就是让我们随意走怕也要走上十日八日,行不得啊。”
袁崇焕也知道自己想多了,这些人能走到这里已经凭着一口气,再多走一步都是奢望。如今也只能巩固城防一条路了。
这时斥候回报:秦良玉杀敌过千,还坚守在野猪坡。
啊?这个秦良玉很能打啊。居然没有全军覆没?
万历帝大喜:召进斥候,仔细询问才知道秦良玉伤亡很小,只是叶尔羌人连夜进攻,秦良玉自言弓箭缺乏,希望尽快支援。
那还等什么。万历帝立刻下令调拨弓箭粮草,连夜送到野猪坡。
这时万历帝对野猪坡这个地名已经不再忌讳,倒是觉得野猪皮糙肉厚,是不是暗喻自己生命力强啊?希望秦良玉能坚守一夜,让他睡个安稳觉。
万历帝这一觉睡
得并不安稳。半夜他做了一个噩梦,梦到野猪坡失守,敌军兵临城下了。
万历帝一惊醒来,慌忙让侍从传袁崇焕。
袁崇焕刚刚巡视城防归来,赶忙觐见。万历帝脸色苍白,声音发颤问道:“野猪坡可还守得住?”
袁崇焕见惯了万历帝高高在上高深莫测的形象,对胆怯恐惧的新形象还有些不适应。心道叶尔羌人早一时晚一时早晚要兵临城下,着急上火有什么用?
不过这话也就能腹诽一番,可不敢宣之于口。这可是能主宰天下人命运的皇上。
袁崇焕恭谨道:“斥候刚刚回报,说秦良玉还在鏖战。好在弓箭粮草都运了上去,秦良玉后顾无忧。虽然兵少,估计也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见万历帝还是忧心忡忡,袁崇焕只能选些好消息来说:“陛下,野猪坡虽然路断了,可是我方有许多士兵抄小路回来了。现在城下已经聚了千人。”
“哦,这可是好事。”万历帝脸上终于有了喜色,“朕的三十万大军都能回来,我们就可以在西凉城和叶尔羌人决战。”
袁崇焕想说什么,又咽了口吐沫闭嘴了。还回来三十万,不说被消
灭了多少,就是散了的许多也躲藏起来了,就算回来的,兵器盔甲也多丢掉了,城里哪有那么多武器重新把他们武装起来?皇帝这帐算得糊涂。
不过自己可不能说丧气话,为官多年这么点儿眼色总有。
万历帝有些激动,披衣下床道:“这些士兵不离不弃追随朕,都是朕的忠勇士卒,赶紧让他们进城,不要让他们在外面受了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