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洲,齐国。
四年灾,一岁大旱,一岁大涝,一岁飞蝗,一岁地龙,齐国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杨家村。
雪夜中,某破败茅屋内隐约传出低泣声,声音带有难以言喻的绝望,这是一户被灾年逼入绝境的人家。
在如今世道,这并不罕见。
“只能这样吗?”
一妇人极力压抑着情绪与声音,向自己的丈夫问道。
“算很多遍了,不够吃!”
男人使劲抽着平日舍不得抽的旱烟,以此缓解心中的刀割般的痛苦,吞云吐雾之下,是一张木讷且疲惫至极的脸,常年的劳作与忧愁使没到四十岁的他早早的就花白了头发,皱纹爬满眼角。
男人猛吸一口烟,望向简陋的卧室门,艰难说道:“想度过这个冬天,必须走一个!”
“冬天走一个,来年春夏怎么办,难道又要走一个?一个接一个的走,持续到秋收?如果来年依旧灾年,又该怎么办?”
妇女激动地声音抬高些许,后又赶紧压低了声音。
男人猛吸口旱烟,吞吐着无奈,道:“村长说,邻国有个叫华山的门派,在三十里外的松德镇招收试药童子,走的那个,会给我们带来三石麦糠,一包粗盐,省着点混着草根树皮吃,来年总能熬到秋收,如果来年依旧灾年,那只能算天要我杨勤德一家亡。”
妇女闻言泪水夺目而出,捂着胸口,揪心痛道:“那不叫走,那叫……卖!!”
“婆娘,原谅我,只能这样了,唯有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邻国没灾情,他在那边起码能吃上饱饭,仅是试药,未必就会死,也有机会活下去……”
杨勤德眼睛通红,使劲抽着旱烟。
“那我走,我去试药,他们留下!”
“他们只要十六岁以下的孩子,而且这个家,也离不开我们……”
“我……”
妇女最终认命,苦涩问道:“那么,要谁走?”
杨勤德闻言拿旱烟的手一颤,看向破旧的卧室门,嘴上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妇女默然垂泪。
“去窖里把那块腊骨头肉拿出来吧,明早让那孩子最后吃顿好的,就上路吧。”
“我晓得了。”
妇女眼泪擦了一遍又一遍,粗麻袖子湿掉大片,最后她蹒跚起身走入窖中,把多年一直舍不得吃,才不到她两根手指分量大小的带骨腊羊肉翻出来。
……
昏暗卧室内,是杨家的四个孩子。
其中有两个半大孩子,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四岁,分别是长子和次子,他们挤在床上,盖着带有霉味并不十分保暖的棉被,两人没有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哪怕今晚是个注定煎熬的夜晚,难以入眠。
因为他们明白,说话会浪费体力,在难有东西吃的状况下,每一分体力都弥足珍贵,都是熬过寒冬的资本。
最小仅四岁的四妹挤在长子与次子中间,依靠两人身上温暖体温,嘟着嘴吸吮手指,沉沉睡去,她还小,对世道的残酷没有充分的认知,对今夜的绝望毫不在意,故而睡得深沉。
有时候长子与次子很羡慕四妹的无知,因为这样会少很多烦恼,最起码今晚不会太难熬。
扬家三子今年六岁,他没睡觉,穿着次子淘汰下来的棉衣趴在床脚,向窗缝隙往外看,静静盯着窗外的双头向日葵发呆。
月光照在雪上从窗缝隙反射进来,晕开在他那张脏兮兮且双颊凹陷的脸上,他继承了娘亲的白皙肌肤,正所谓一白遮百丑,故而他有个不错的底子,即便是饿得皮包骨的现在,也称得上一句耐看。
他叫杨长云,名字挺好听的,显然不是杨家这对大字不识一个的夫妇能起得出来,而是当过两年学童的村长起的,事实上杨家村所有小一辈都是村长起的名,此名蕴意为他未来的道路又长又宽,可直入青云之上,光宗耀祖。
这个名字取在灾年还未到来之年,代价是杨家夫妇一整筐鸡蛋。
杨长云比四妹年纪大点,对今夜爹娘面临的残酷抉择多少清楚一些,他有些茫然,比较害怕。
无论明日一早谁跟村长走,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故而他选择性遗忘这烦心事,静静看着窗外那株只有自己才知道很神奇的双头向日葵。
这株双头向日葵很不凡,是杨长云半个月前在雪里企图挖松果时候挖出来的一株同根同茎,却有着双个头的向日葵,小小的只有一尺来长,当时他就觉得这株向日葵很不一般,冬季哪有向日葵的呢?而且埋进雪里这么深,显然不知埋了多久,怎还生机勃勃的还在开花呢?
这不对劲的双头向日葵很快就被杨长云当作宝贝,拿回家献宝,可连年的大灾中,杨家夫妇哪还有精力在意一株奇怪的双头向日葵?
其父杨德勤起初上手时,没打量半晌就张开大嘴咬下去,用力撕扯,饥不择食的模样吓了杨长云一大跳,好在双头向日葵十分坚韧,杨德勤没能奈何得了,最后放弃吃掉双头向日葵,遗憾地给出了一个假花的答复,丢回给他不再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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