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微风轻抚,湮了些许暑气。
思思手执罗扇,斜倚在庭院石桌前,怔怔望着漫天夜色,出神。
这夜无月,只有漫天依稀的星光点点,透着些许微亮光色。
那深蓝的夜空,神秘得如同那日锦心阁梨花树下叶倾染微皱的眉,幽暗且难解。
此刻的她本该待在房中与桃枝笑闹避暑的,可不知为何,待在屋里,反而让她感觉燥热难耐、心绪不宁。
斜倚于桌前,那不甚光滑的花岗岩桌面,摸起来温热且粗糙,恰如年少时母亲摩挲自己脸颊的手,微热但不十分细腻。
不知为何,摸着桌面的那一刻,她突然就想起了远在衢州钱江河岸的母亲,那个做着大户人家的姨娘却时常在辛勤劳作的女子。
父亲是个读书人,家境并不富裕。直至进士及第,贫寒的生活才算熬出了头。
那年父亲风光无限,嫡母看上了父亲的才华品貌,便不顾家人反对,依然嫁给了父亲。
父亲和嫡母婚后相敬如宾,但后来他还是娶了母亲。只因母亲家曾在父亲贫寒困顿时给予过恩惠。
一朝金榜题名,父亲尚懂报恩,嫡母也算大度,所以母亲便这般进了门。
母亲娘家的生活并不富裕,但是良善之家,也养成了她勤劳、善良、耐不住闲的性子。
她算不得十分漂亮,甚至与精明也搭不上边。好在当年父亲娶她时,是奔着她的勤劳善良去的。
年少时,听得最多的闲话便是,母亲出入府里,常与府中下人一起浇花、锄田、做饭、劳作;对于嫡母的旨意,她从来不违抗,只安心做好自己,尽力将事情做好。
许是这般良善不争的性子打动了嫡母,嫡母最初对她的敌意也渐随着时间流逝逐步消弭,直至最后,她终于完全接纳了这位侧室。
自她少时记事起,母亲的手便是微热且略显粗糙的,她时常会用那手轻抚自己脸庞,一边抚摸一边温柔笑道:“思思,乖,别哭哈......”
“思思,跑慢点儿......”
“思思,别贪玩了,快回去看书......”
“思思,听姐姐的话,别跑远了......”
“思思,姐姐的训诫,你可别忘了啊......”
直至有一天,她在院中闲逛时,无意间窥到母亲躬身请求父亲的场景。
“衢州闭塞,不如京城繁华,老爷,请您让思思也一起去吧。长这么大,她还未离开过我身边,如果此时不出去看看,那可能一辈子,都只能踌躇于这一方天地了。”
母亲言语中并不透着十分伤感,但不知为何,思思听时,分明感到了母亲内心的挣扎。既有过往的遗憾,也有她对女儿未来盈盈的期许。
听到母亲请求那刻,父亲停顿了半晌,才抬手将她扶起,缓声道:“那,我和瑾芝商量一下吧。”
说完,父亲便离开了。
许久,母亲也走了。
那日过后不久,父亲便把她叫到书房,向她提及随姐姐去汴京知枢密院何府小住一事。
她不置可否,既然母亲这般请求,她也自不能伤了母亲心意。
临行前,母亲特意让自己下了保证:到了汴京都,要听姐姐的话,不可自由散漫,更不许闯祸;时刻记得维护俞家脸面,也勿忘了努力争个好前程。
......
此时,在这般闷热难耐的夏夜,远在衢州的父亲、母亲,应该也会睡不着,坐于院中乘凉看星星吧?
想着这些的时候,思思不自觉地嘴角便勾起了笑,思绪也逐渐拉回。
透过此刻暗夜的星光,思思将手中罗扇高高举过头顶。她想看看,这轻纱遮蔽背后,此时微微发亮的夜空,是否也会变得暗淡深邃,不透一丝光色。
端详许久,思思只得微声轻叹:这扇子质地,倒还真是轻薄无比,透过这薄纱仰望夜空,竟有一种朦胧的意境美。
思思轻笑,但下一刻,她便觉察到了自己的百无聊赖。
此刻,那叶公子,应该也已就寝了吧?他与那肖姑娘之间,应该也冰释前嫌了吧?
思思心里胡乱猜想着,渐渐地,心中那股酸涩之感又如风一般袭来。
心仿佛被一缕薄如蝉翼的哀伤浸润着,沉郁,且找不到出口。
思思渐渐有些明白了:她这便是害了相思了。而且思的,还是一个不可能之人。
她微转过头,想将目光伸的远一些,却猛然看见了不远处寝殿楼窗前忽明忽暗、摇曳生姿的烛光。
烛光与星光辉映,竟有一种斑驳的层次美。
心有聊赖,欲诉无人。思思心中沉郁,思索间,便想到一首诗:
“竹楼醉卧纱遮幔,乱把流萤扑画扇。
流萤不似蝉鸣扰,暗夜西窗影摇摇。
摇光辉映星满地,难掩枝头风无力。
欲诉真心君不与,只恐相思了无意。”
良久,看那幽沉的天色,思思只觉夜色已深,自己也有些倦了。于是只好,她缓缓起身,踏着那星光烛影,回屋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