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江还记得,中元节那日,两人相约到人界听故事。
回来的途中,正巧撞见乔生与玲娘诀别的场面,便默契的蹲了一回墙角。沐淋还知趣的拿出了一盆卤煮毛豆。
漓江一边啃着毛豆,一边皱眉道:“这毛豆盐放少了!我不是同你说过煮毛豆加点梅子酒,透着酒香更好吃吗?”
“有就不错了!”
那夜,月明星稀,有蛐蛐蟋蟀此起彼伏的相思长鸣。
“乔生,我只当你是不喜欢我,或是放不下你的亡妻。七年了……即使你厌烦我,一句话的事。你知我是好不容易逃婚出来的,你竟把我的行踪传信告知给我的父亲?”玲娘悲痛欲绝道,滚烫的热泪不住的顺着脸颊划落。
“哇!深情女错遇负心郎!这故事有点精彩!”沐淋明显兴奋了起来。
“玲娘,对不起。”乔生无力道。
“对不起?这七年,我为你改变那么多,早已把对你的喜欢变做本能。我甚至不奢望你会真的娶我……可是,乔生啊,这么久了,即便是石头也该焐热了。七年了,人生有多少个七年?我难道是为了等你背叛我之后,轻描淡写的对我说一句对不起?”玲娘苦笑,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出水芙蓉。
“我想了很久,这里终究还是不适合你的。你……还是回去吧。”乔生平静道,平时宛若天籁的好嗓音在此时此刻凄冷的夜色中,竟似冰刀锐利。
空空荡荡的小巷还是安静了下去,徒留玲娘一人衣着单薄的蹲坐在地上。许久……许久……才又清醒了过来,清醒的迷茫着,迷茫这七年里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她缓缓起身,语声惨淡的囔囔道:“不过是听了一场不很尽兴的戏罢了。不过是……红白喜事一起办罢了。”声音越发的小了下去……似是自嘲,似是安抚。
而后,她便沉稳着步子头也不回的离去了,正如散场后每一位离去的看客。
……
漓江深叹了一口气,边挠着被蚊虫叮咬的包,边问沐淋道:“都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你说玲娘现在这个样子是绕在了求不得里?还是在放不下里呢?”
沐淋看着漓江身上的几颗殷红肿包,摇了摇头,不声不响的点上一盘驱蚊香……
青白的轻烟冉冉升起,拢的两尊蹲墙角的人云里雾里,活脱脱像极了香火鼎盛的神庙里端坐的土地神公与土地神婆。
妖妖娆娆的小烟一缕浓过一缕,也蒸腾的掩映出了巷子上空排列齐整的一众隐身的仙灵……仙灵们看戏正看的兴到浓时猝不及防被这青烟一呛,皆心有灵犀的齐齐朝漓江沐淋二人望去。
被天上这么多双眼睛密密麻麻的盯着,漓江向来有底的心第一次觉得相当没底,她僵硬且惭愧的对着头顶上的一干眼睛们报以一个尴尬且歉意的微笑,心虚道:“还请同道中灵们,稍安勿躁!见谅!见谅!”又回瞪沐淋道:“你在干什么?”
“驱蚊子啊。”
“驱……驱蚊子?你点什么香?”
“驱蚊香啊。”
“……”漓江扶额,“我是说,你为什么要点香?”
“不点香怎么驱蚊子?”
“我们是神仙,神仙!你掐个诀不就好了吗?”
“你也晓得我们是神仙?”那一刻的沐淋嗓音沉沉,熟悉又陌生。
那时并不晓得这句话的用意,只记恨沐淋让自己在漫天的眼睛中丢了颜面。而后的几千年里,这句话却常常被漓江忆起,“原来,我们是神仙,不是凡人……”
漫长的岁月里,爱一个人可以长长久久,怨一个人也可以长长久久;那些求不得的,放不下的虚妄亦复如是。比之凡人,无休无止,更为苦痛。
凡人穷其一生历经苦难都无法参悟的事情,漫长而如一的神生又如何参透的了?前者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执拗,后者却有大把的时间与能力去执拗。所以,越是神灵,才越是容易执拗,为了让漫长的神生过的安稳顺遂一些,才有了后世的修道法则:不囿于情,不困于心,少私寡欲方得大自在!
……
“花落和我做交易的时候,我探看过她的记忆……你后来是不是还帮过他?”煞煞推了推茶盏,示意漓江续茶,“因为帮了他,所以被花落用六界百世搜罗来的各种刑罚折磨的半死不活的,你现在身上是不是还时不时的痛痒难耐?”
漓江不答,只是端起茶汤,散了散茶气,容色淡淡地小抿了一口,远眺昏红的天际渐渐暗沉,凋零的枯叶层层叠叠……
“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漓江冷冷道。
燃香尽,熏烟散,天地之间唯有椒兰似有若无的余香还在浅浅盘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