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水云多留了小半个月,让黄春生给萧毅灌了一杯黄泉酒,觉得他被刺死的概率直线下降,不需要费心物色下一个接班人,便决定离开,毕竟是一百多年前的风土人情,难得来一次,她要多逛一逛。
她带着洛青阳,去四处挑战拜访江湖上的名门……
唯一不好的是,总是会偶遇各色曾经的‘熟人’,多半是听到消息的学宫子弟,小半是上林天宫和黄龙山弟子。直到某天,她误入四大家族的谢家,谢看花出身的那家,又享受到了类似上次十里琅珰学宫的围追堵截,不过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从容多了。
谢看花没有出现,他自称已经死了,已经很久没有人见过他的行踪了。不过朱水云觉得,大概是觉得老了,丑了,不如不见。他的好兄弟赫连袭月倒是来见了一面,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朱水云听完就忘了。
苏白衣倒是来了好几次。前几次见到她就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基本没说什么,最后一次似乎是鼓足了勇气,他说他要去驻守边境防备域外仙人了,问朱水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
那天起雾了,一袭白衣的公子站在一片白雾里,粉雕玉琢的面孔还残存着几分少年气,真的好像乘风欲归的仙人。
“你的武学境界,还不如你的徒弟。”她道。
“这和武学境界无关。”苏白衣摇摇头,“他是我徒弟,自然应该先我去,老一辈的人没了,才会交接给年轻人。”
然而你的好徒弟放了你一百六十多年的鸽子。朱水云腹诽。
她觉得有趣,无论是谢看花还是李长生,都是有些滑头无赖的人,但这师徒三辈,承上启下的一个,倒是老实的有些傻了。
朱水云最后当然是拒绝了,他看起来颇为失落,明明脸上还带着笑,头却微微垂下来,好像被雨淋湿的小狗狗,他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也没有送出来。朱水云看出来了,那是一根发簪。
朱水云数着日子,觉得自己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她盘算了一下,姬虎变的黄泉酒还没喝,有她看着不会出事,所以她便提前几天,去看望了他。
姬虎变见到朱水云的第一面就笑了,笑完了之后叹了口气。
“越有所强求,越不可得,越想晋升神游玄境,练成大椿功,越不可进。”
“所以你的意思是,酒不喝了?”
“不,喝。”他喃喃道,“要是不喝,可能我这辈子都无法再进一步了。”
然后不待朱水云反应,他一口气把一整坛黄泉酒都喝下去了。
然后哐当倒下——
黄泉一梦,他会梦见什么?他会见到谁?
黄春生中途看了一次,表示自己也没见过睡这么久的,更没有半步神游的人喝过他的酒,自己也无能为力。
他昏睡了足足一天一夜,终于醒来的时候,周身气息内敛圆润,本来散溢的内气也重新聚拢,生生不息,自身的气脉与天地相连接。他成功踏入神游玄境了。
不过刚刚苏醒的年轻人目光发直,呆呆地盯着朱水云衣摆的绣花,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着被子,似乎还陷在梦里。
屋子里点了熏香,带着甜香的橙子味,他的侧脸被玉枕压得扁圆,看起来有几分圆润可爱。
朱水云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被一把抓住了。
“阿水。”他轻声唤道。
“儒圣去世了,谢师祖也病死了。你可不可以……看看我,我练成了大椿功,可以生生世世地陪着你啦。”他这句话说得小心翼翼的,但动作却一贯大胆,抓着朱水云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放。
他大概是酒意上头,哪怕醒来了,也不清醒,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我小的时候,刚刚拜入师门,看见师祖供奉的画像,听着他说一些过去的故事,就觉得嫉妒,想着我日后也要找一个一剑荡平蓬莱山,如此豪气万丈、肆意妄为的姑娘。”
“……但,这样的姑娘似乎找不到第二个。”
“大概大雨天,我调侃你是雌雄双煞的时候,就不太对劲了吧。”
“喜欢谁是可以由自己决定的,但爱上谁不是。”
“我年少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会一头栽在一个,有无数知己红颜,辈分都是乱的,连脸都可能是假的姑娘挖好的大坑里。”
“谁不想要一个门当户对,一心一意,年轻貌美的心上人。”他叹了口气,“所以我一直没有察觉到。”
“直到那天——我很敬佩儒圣先生,以天下为己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吾等榜样。但那天,我对他产生了太过浓烈的恶意……”
那天在屋檐上惊鸿一瞥,便彻底明白了隐晦的感情。
“我赌一把,要是突破了,我就对你剖诉心意,要是失败,就此为止吧。”
“但越是强求,便越是不可得。三年,我的大椿功毫无进益。”他轻笑一声,“好在最后还是靠外力,置之死地而后生,突破了。”
如果他成功不能踏入神游玄境,不能获得长生,以他的骄傲,根本不会开口提起。
不过他也明了,黄泉路上,他没有想他的师父,师兄弟,也没有怀念影子都模糊的父母,而是满满的全是红色。
不